猛烈地搖頭,蘇寶坊甩掉籠罩在心頭上的烏雲,躍上台去。「鶯鶯姑娘!」
「出來了,出來了,寶主兒!」
一見到她那俊俏迷人的華麗裝扮,群眾裡西擁護著她這反串小生的姑娘家們,忽地蜂擁而上大叫著:「寶主兒,看看這邊!」、「寶主兒,讓我摸摸!」
「別急,先讓我唱戲吧!」寶坊帥氣的一眨眼,朝她們揮揮手,拋了個媚眼大搖大擺地走上舞台中央。
「寶主兒俊死了!寶兒妳好俏喔!快看這邊!」可是姑娘們不放過她,拚命在底下大喊著,爭相扔花與丟手絹兒、投情書給她。
這也難怪,畢竟看過來、看過去,到處都是那些皮膚粗黝、黑不隆咚的莽漢,這些身心早熟的鄉下姑娘,只能把少女情愫寄托在像寶兒這樣俊俏美麗的反串小生身上。
白裡透紅的粉嫩肌膚,朱豔而誘人的小嘴,搭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晶瑩大眼,超出尋常姑娘家的高挑身段,加上三分嫵媚七分俊俏的戲味兒,舉手投足間隨時都可以令這夥兒姑娘尖叫不已,她們早已經忘記寶坊和她們一樣同為女兒身!一心只想獲得她的注意了。
對此習以為常的蘇寶坊(張生),牽過了銀雪(崔鶯鶯),正待一親芳澤、互吐情衷之際,台下卻射過來兩道銳利而不尋常的目光,穿透過她的背,燒灼了她,鎮住了站在台上的寶坊。
這種熟悉的刺痛感……
逐漸加溫中的焦慮不安……
怦怦跳個不停的心兒,燥熱的耳根,以及一股明顯的涼意從背脊竄起……
不會錯了。這些病徵都是出自同一個原因,根據她多年的經驗,只有一個人的目光會造成她這種病,只有「那傢伙」的眼神!
寶坊渾身竄過冷顫,不可能的,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他為什麼會找到這裡來?明明自己萬分小心,不留下任何足跡供人追尋的,他是用了什麼神通廣大的招數,竟然會——
「寶坊妳怎麼啦?」見她愣得像根木頭,銀雪小聲地叫喚著。
可是她滿腦子都被驚慌所佔領,哪還唱得下去?慘白著一張小臉,寶坊小心翼翼地祈禱著是自己多心,悄悄地將視線往看戲的觀眾轉去。
不費吹灰之力地,她找到了「他」。
在五顏六色的群眾當中,寶坊根本不用刻意去搜尋,也會看到那格外醒目的黑色身影,那就像是在一片慘淡的色彩中,突然闖進了一個不屬於這個地方該有的可怖顏料,眨眼間就將四周給比了下去,鶴立其上。
她忍住驚喘,後退半步。「我、我唱不下去了……」
「妳在說什麼啊,寶坊,妳不唱要叫誰——」銀雪眼睛瞪得斗大。
「我不能唱,我得馬上下去。」開什麼玩笑,呆楞楞地站在這兒,豈不是等著他來給她掐脖子嗎?那傢伙已經找上門來了,自己已經沒空再悠哉地唱什麼戲,她得馬上離開。
「喂,寶坊,妳別走啊!」銀雪死命地拉住她衣袖。
下頭的人也察覺到台上怪異的情況,紛紛騷動起來,尤其是前來捧寶坊場子的姑娘家們,不由分說地全擠到台前去,叫喊著她的名字。相對地,那些支持銀雪的鄉下漢子們則開始鼓噪地叫著。
「搞什麼啊!快點唱啊!我們要聽銀雪姑娘唱戲!」
「沒帶種的小子,不敢唱戲就快點滾下去!」
「你們才沒帶種呢!吵死人了,閉嘴!」
「就是說啊,誰敢欺負我們的寶主兒,我們就跟你沒完沒了!」
眼看情況開始失控,就連一旁彈琴的阿金也不禁挺身上前,企圖阻止混亂繼續擴大。
「大家都靜一點,火氣別這麼大,給我們一點時間,馬上就好。」阿金陪笑著說。
「囉唆!」
就在吵鬧的人群中一隻飛出來的鞋子,不偏不倚的扔中了台上的他,這成了混戰的導火線,底下的人莫名其妙地纏鬥在一起,桌上的杯碗一個接一個的四處橫飛,成了傷人的凶器,血氣方剛的一群人藉機會動粗,打了起來。
局面頓時一發不可收拾。
「哇﹗」、「啊!」、「救命啊!」、「痛死了!」夾雜著各式各樣的粗話,亂拳之中,站在台上的銀雪與寶坊也不知所措地抱住彼此,免得被乘亂衝上來的人給拉走。她們已經成為這場混戰中,最明顯的目標。
想吃點豆腐的、想佔便宜的,甚至想帶點心上人的頭髮回去的人,團團將她們包圍住,七手八腳地靠過來,讓她們無處可躲。
事情怎會演變成這樣?寶坊在被人不斷地拉扯、推擠當中,也漸漸失去了耐性,到最後終於受不住被抓、被拔、被拉的痛楚而火冒三丈地大叫著:「於子蛟,還不快來救我!」
咚隆隆!
應聲而起的是巨大的爆響聲,嚇得全場登時噤若寒蟬。
高高地站在被一分為二、搖搖欲墜的堆棧木桌上,像在表演特技般的黑衣男子取得絕對優勢的高點,向著底下仍在震驚中的全場賓客說:「今夜的戲就演到此為止,請諸位回去吧。」
「你是誰啊!」有個不怕死的傢伙回嘴道。
黑衣男子一揚眉,唇角嘲諷地斜勾。「要是有人不想離開這兒的話……」
方纔發言的人嚥了嚥口水,後退兩步。
「就會落得像我腳底下的桌子一樣的下場。」黑衣男子語畢,腳一起落,就在眾人的驚呼與不信的目光裡,他右腳下的破桌已化成了數不清的破片,成為爛木頭一堆。
頓時,在場所有的人,包括先前大放厥詞的傢伙,也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出。
總算是危機解除,蘇寶坊虛脫地坐倒在地上,渾身無力地看著那名黑衣男子默默地躍下木桌,朝著自己走過來。
該來的躲不掉,是嗎?
認命地抬起慘白的小臉,蘇寶坊撐著最後一口氣,向著自己的「前」未婚夫君,用極盡嘲諷之能事的口吻說:「你來幹什麼?餃子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