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震,連被手中晃洩而出的熱茶給燙到也毫無所覺,全副心思都在他赤裸裸呈現的愛意下怔然。
退卻,成了她第一個念頭。
「蓮華,為什麼逃開?」梅舒懷猿臂一撈,卻撲了個空。
月蓮華沉著臉,「你現在會追逐我這株蓮,以後,你還會追逐第二株、第三株……滿池的荷,你怎會獨鍾一株最不嬌最不艷的蓮?」她與他拉開的距離越來越大,「我娘也曾是千萬荷蓮中最美麗的一株,但她勝過其他女人俏艷,卻也輸了她們嬌弱;她勝過她們婀娜自信,卻也輸她們溫婉體貼,她已經是個傾城無雙的絕色美人,但仍必須與十數個女人爭求一個男人的寵愛,一個女人沒有辦法擁有男人所想要的全數優點,所以男人會在不同女人身上尋求吸引他們的特質……我不及我娘的容貌、不及她的自信,一切一切都不及她,老實說,我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本事成為三千弱水之中的一瓢。萬一我成為你身邊眾多妻妾之一,我怕我會步上娘的後塵……」
「不會的,如果是我負你,你大可將我踢入荷池,你不會像你娘那樣含冤而死。」呀,忘了同她提,梅氏祖訓十之三,娶妻從一而終,忌多妻多妾──因為人口一多,吃飯的嘴也多,花的銀兩也更多──這是大當家梅舒城訂下的規矩。
月蓮華嗤笑,笑聲中有著輕嘲:「我娘……是自己跳下去的。」
這件事,在月府並不是秘密,但從不對外人提及,因為這對月府而言,算是醜事一樁,她本來沒打算讓梅舒懷知道,可是……一看見他是那般篤定地訴說著他是如何積極追逐著她,甚至想愛她,這讓她覺得心好慌……
梅舒懷微驚。「我以為她是讓人推下去的。」他還曾懷疑是哪房妻妾下的毒手。
「她是畏罪自殺,她在全府裡人喝的湯品中下毒,企圖用玉石俱焚的舉止來哀悼她的失寵。人的妒意好可怕……誰也不知道當嫉妒支配意念時,會將一個人逼到什麼境界、做出什麼不可理喻的事……」說著說著,月蓮華竟無法自己地顫著聲,她見識過一個女人被逼瘋的模樣,那種分辨不出清醒或錯亂的眼神,好可怕。
她也會變成那副模樣吧?
她身上也流著同樣的血液,一旦她觸碰了愛苗,是不是也會變成她娘那副模樣?!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娘親一樣善護──為什麼上天給了人「嫉妒」這種情緒後,卻又容許世人將嫉妒視為惡性,多加撻伐?
「結果全府的人都沒死成,只有她一個人魂歸離恨天?」梅舒懷猜道,不,是肯定道。
她扯起僵笑。「是呀,沒有人死,除了她……」她握著顫抖的拳心,「我一定會變成她那樣的女人,你不怕嗎?到那時,不只是荷花,我毒死的……不會只是荷花……」
一旦她變成娘親那樣,她是不是也會不擇手段地痛下毒手,成為偏激的殺人兇手?!
「蓮華。」梅舒懷走近她,將大掌輕覆在她不斷發顫的慘白手背上。「我現在終於完全懂你了,那部分我一直無法找到解釋的疑竇,你全告訴我了。」
她望著他,緊蹙的柳眉下是對不解的眸子。
「我眼見你對月府眾人若即若離,本猜測著你是怨恨他們,但你面對他們的時候,眼神又矛盾的充滿內疚及罪惡,這股罪惡內疚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也是我猜錯的地方。」難怪那時她聽到他的猜測後,只是露出諷笑,原來他在這點上頭想偏了,而今他得到了答案。
她拒絕著月府親人待她的好,是因為她替她娘背負著罪孽,即便眾家人早已原諒了她,她卻無法輕易釋懷,她對家人的歉疚並不隨著她娘跳入荷池而一併沉去,每一年荷花盛開的繽紛夏季,她的罪惡感也像花苞綻放一樣不絕地冒出、心田……
她恨蓮,不是恨蓮池吞噬了她親娘的生命,而是恨那植蓮的親娘,竟為一己之私,妄想讓月府百來條的人命結伴黃泉,她對月府人負疚,月府人越是待她好,她越是覺得自己不配。
現在,她竟也因她娘的行為舉止而拒絕他的示好,她不是怕他移情別戀,也不是怕他用情不專,而是怕她會親手傷害他──這樣的蓮華,怎麼能不教他多費心思去疼寵她呢?
「你完全懂了我是怎生的人,怕嗎?若怕,現在立刻差人將我送回月府便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我不會擱在心上,不會……」她輕輕搖頭吁歎,嘴裡說著不會,但梅舒懷卻見到她眼眸間那無形的蓮淚淌溢而出。
月蓮華願意在他面前吐實所有,或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或許……是想在一切莫名情愫還沒來得及探頭之前便先斬斷,以保有最初的自己。
即使就此形同陌路,對彼此也是好事一樁。
不要等到像她娘那樣,再無退路而變成那麼可怕的女人……
「你很在意我的看法和決定?」他俯低身子,用著含笑的俊顏貼近她的眼,輕吻去那只有他能見到的淚痕。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吧?
月蓮華不用回應也早教他看透了答案。
「蓮華,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他執起她的手,「無論是毒死負心漢或是遣送你回月府,還是讓你將這些日子所有回憶都摒除心門之外,這些,我都不會給你機會。」
掬著她的掌心,放在他溫熱的臉頰磨搓,偶爾滑過他的唇瓣,他會印下幾個淺吻,薄唇並且開始上移,落在她的腕脈。
「如果這些是你所害怕的,相信我,你會忙到沒有時間胡思亂想,除非你有把握你想要的愛遠遠勝過我所能給你的,除非你感到不滿足了,否則,你不會有機會。」
他故意將唇停在同樣彰顯著心跳快慢的脈動,讓她再沒有一絲反應能逃出他的眼中。
「我不會讓你變成你娘那樣的人,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