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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我、我梅興天不怕地不怕──」

  「可你一直打顫。」連他都可以聽到梅興上下牙關打架及全身骨頭抖震的聲音。

  「二當家,我話還沒說完,我梅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這玩意兒。」原先的英姿瞬間化為烏有。

  梅興的坦白讓梅舒懷發笑,撥回被夜風拂亂的鬢髮。「人是死在荷池沒錯,但屍體應該早早撈起,有什麼好怕的?」難不成還怕等會兒下水突然被一隻手給拉扯住嗎?

  他話才一說完,池畔便吹來一陣強風,呼呼刺骨,讓大夥打了好幾個哆嗦。

  「二當家,風、風……」

  「這位置風的確太大,荷的抗風性太弱,該選擇避風之處最佳,得建議月老爺將荷池周圍的牆加高些。不過……這也不是月府荷池裡的荷一夜盡凋的主因……」梅舒懷沉吟,舌尖舔舔指尖,測量起風吹來的方向。

  「二當家,誰、誰同您說這來的,您不覺得這風吹得古怪嗎?」嗚,越說越是覺得怪風像薄刃,劃在膚上都是一遍遍的麻痛,更別說風囂聲好像有人呻吟低泣的怨憤,讓人從腳底寒上頭皮。

  「夜裡的風本來就比較凜冽,我瞧你是因為月小姐無心之言才胡思亂想,心理作祟,多心。」梅舒懷不信鬼神,輕斥梅興一句。

  「我承認我是因為聽月府人這麼說心裡才不舒坦,可從以前就聽月府的下人在外流傳著許多月府怪事,難保哪項是真、哪項是假,唯一可確定的就是這荷池真的不乾淨,據說入了夜,月府裡也沒幾個人敢在這裡逗留哩。」梅興四下張望,拉緊了衣襟藉以抵擋寒風侵襲。

  「鬼由心生,你越是怕,就越覺得週遭全是鬼魅,半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嚇破你的膽。」

  梅舒懷不加理會梅興的碎言,撩起衣袍下擺蹲在池畔,掬起一壞池水,招人將燈籠挪近些,細細觀察起水質。

  透過清水,他掌心的紋路清晰可見,這水澄澈極了。他將掌間池水飲下,眉心一攏,那口水又給吐了出來。

  「二當家,怎麼了?」

  梅舒懷搖頭,接過下人遞上的白巾拭乾手掌,並抹去唇邊水漬。

  「這池水是活泉?」

  「聽說池水是從月府後頭一處湧泉疏導過來的,每年來月府替他們看荷都發覺水質清澈程度足以和咱們梅莊相較,我想問題不在於水。」梅興還是邊抖邊回道,正事回畢才咕噥著:「二當家,明天天亮再來啦,那時您要看水看土不也更清楚嗎?現在打著燈籠能照出什麼蛛絲馬跡呀?」

  「月府荷花是在夜裡全數凋謝,問題自然出在夜裡,白天來要看什麼?」梅舒懷反問,又撈起一手的土壤,搓搓揉揉。「荷對土質的適應力強,加上月府的土壤更是它最喜愛的黏性上,水好土適,按理來說就只剩日照及荷枝本身……」

  「還有冤魂作怪。」梅興忙補充。

  「梅興,夠羅。」梅舒懷玉骨扇一合,直接拿來當凶器賞梅興腦門一擊。「沒有任何一隻冤魂會痛恨荷花到這種地步,就算是淹死在荷花池也一樣!」荷花何辜,要報仇也找真正的仇人去!

  「哎唷!二當家,疼呀!」那把扇骨是冰種白玉琢磨而成,敲起頭來又響又亮,也益發疼痛。

  「讓你疼到腦子清醒些!」打完右邊換左邊,兩邊均衡一下。「別再提什麼鬼不鬼的,若真有,這池裡死去的荷花魂魄遠比區區一具死屍還來得多,你該怕的也不是死人魂,而是成群的死花魂!」

  身後有人扯起梅舒懷的衣袖,妨礙他敲打梅興腦袋的暴行。「二二二、二當家……」

  「又怎麼了?!」鑲著甜笑的俊顏只回了一句不耐煩的話。

  「那那那那邊……」

  不只左邊袖子,連右邊、背後甚至是腰帶都被相似的顫抖手勁拉扯著,分別來自後頭六、七名壯丁。

  「鬼鬼鬼鬼鬼……」

  隨著「鬼」字出口,幾名壯如牛的大漢暈的暈、逃的逃、叫的叫、縮頭的縮頭、藏尾的藏尾,只剩梅舒懷直挺挺地佇立在原地,身後抖縮著大群男人。

  那處眾人所指的方向,是廣闊的荷池偏角,沉黑的夜幕低籠,半空中,突兀地存在著一抹輕飄白影,擺盪的衣衫隨風起、隨風止,像是招魂幡一樣,勾引著人的三魂七魄。

  喑夜白影的確會讓人直接聯想到鬼字輩的玩意兒。

  定晴一瞧才發現,那遠遠白影擁有著模糊的五官、及腰的長髮、纖細的身段……那是屬於一個妙齡女子所有。

  發在飄,衣在搖,那白衫女人與梅舒懷隔著荷池對望,如果此時那女人在空中飛舞旋轉個三、四圈,他也不會太過驚訝,興許,他還會替她鼓掌兩聲。

  「二、二當家……鬼……鬼……」牙關喀喀作響。

  「是花魂。」

  「是鬼魂──」

  「不,是花魂,是荷花花魂。」梅舒懷堅持己見,聽不進其他人的驚聲尖叫。「可惜月府的荷花全數枯死,否則她與荷蓮,會成為最合適的映襯。」他捨不得眨眼,就怕在眼瞼眨閉的瞬間,這抹花魂便消失無蹤。「梅興,去詢問那姑娘,問她是否願意移駕到梅莊,我養她。」

  「什、什麼?!」縮在梅舒懷身後的梅興探出一顆腦袋,張圓了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二當家要養女鬼?!

  還要叫他去問那女鬼願不願讓二當家帶回梅莊拉拔兼包養?!

  他……他哪敢去問呀!萬一、萬一那女鬼惱羞成怒,鬼爪一伸,他梅興連跑都來不及跑就被撕成碎片了好不好!

  「我……我不敢,您您別折煞……折煞我了……」他梅興這輩子都不希望和鬼沾著邊,更不想去替二當家當龜公拉女鬼來成就好事。

  「真沒用,我自己去!」養這群無法替主子辦成事的下人何用,浪費米糧!

  「二當家!三思、三思呀──」梅興拉住梅舒懷欲前行的腳步,抖得快散骨的雙臂不知哪來的力量,緊扣著梅舒懷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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