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這位書生對主子並沒有惡意之後,這些征戰沙場的猛漢對青雲極為恭敬,不待吩咐便灑掃四周,並以毯子隔離出內外,好讓明月可以休息。
青雲不厭其煩地向關心沐剛的下屬們解釋:「箭頭上的蛇毒會使沐將軍發燒畏寒、神智不清和囈語,這兩、三天是關鍵時刻,盡量避免移動他,最好是我再開些袪邪除熱的藥方,你們派人快馬加鞭到城鎮上的藥行去抓藥盡快讓沐將軍服用。」沐剛的下屬如奉聖旨般不敢不從。
唯一的難題就是明月了——崔家的奴僕膽小逃散,丟下他們兄妹二人不知下落;要是誤了佳期該如何是好?
事關主子的性命安危,這些忠心的下屬說什麼也不肯讓青雲離開,死命哀求只差沒跪下磕頭——如果歐陽青雲再堅持的話。
最後是明月輕啟朱唇為眾人解圍,「哥哥,救人要緊……」
一位又黑又壯的軍官感激地口沫橫飛:「姑娘,你的心地這麼好,一定會嫁到好婆家、嫁個好老公,生個白白胖胖的壯丁……」
※ ※ ※
一燈如豆。
直到夜幕低垂,簡單梳洗過的明月才由疲憊中開始感覺到真實。
她是真的要出嫁了,這幾天所發生的事彷彿是在夢裡;一點真實感也沒有,直到遇見強盜的衝擊才讓她深刻地體會到這一切並不是在作夢。
「水……」粗啞低微的呻吟由掛毯後逸出——那是沐將軍的下屬為了維護明月閨譽所掛上防嫌用的。
心地善良的明月毫不考慮地走近沐剛身畔,捧起了他的頸項餵他喝水,「慢慢地喝……」
神智不清的沐剛體溫高得嚇人,微睜著焦距渙散的雙眼,如獲甘露般地嚥下溫水。
憔悴病容使得這位叱吒沙場的大將軍顯露了脆弱的神情。
「娘……」倏然睜大雙眸的沐剛,視線越過了明月低喚道:「娘,我冷……」知道他正陷入高燒所產生的幻覺中,明月不以為意地低柔安慰他,心底只覺得一陣酸楚;照顧他這兩天來,他斷斷續續的囈語所透露的大多是對亡母的思念,讓母親早已過逝的明月心有淒淒焉。
原來眾人眼中剛毅堅強的男子漢也同時擁有稚子孺慕的心情!
有些矛盾卻不相悖,反而令她深深感動。
男人,都像他這樣擁有堅強的外表與深藏的柔情嗎?明月不解。
明月拿起手巾浸水擰乾溫柔地為他擦拭臉龐、肩頸,好奇地推測他的年齡。
他幾歲?娶妻生子了嗎?應該是吧!看他的年紀大約有二十四、五歲吧,有稜有角的臉部線條洩露了他嚴肅自製的個性,當他清醒的時候是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是嚴苛的軍旅生涯鍛煉出他強壯健碩的體魄吧。
明月禁不住想像:當他清醒時,氣宇軒昂、英姿煥發的模樣……
收回萬馬奔騰的思緒,明月雙頰泛起潮紅;天!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他……只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而且還是在這樣特殊怪異的情況下相逢——再過幾天,她將是崔家新婦,而他依舊是功勳彪炳的大將軍;
這次的驚險歷程只是兩人生命之中一次微不足道的短暫交集。
不該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產生好奇心。明月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唯有她未來的夫婿才是她應該關切的人,才是她可以仰望的一片天。
月明如素呵!又該是一個輾轉反側、失眠的夜了……
※ ※ ※
耽擱了數日,沐剛的毒傷已趨穩定;這時前往崔家報信的傳令兵也快馬回報道:「崔家派人來迎親的行列就快到了,約莫還有半日光景;請歐陽姑娘先做準備。」終於來了!
好好的一門親事卻發生這麼多波折……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明月有些心慌與畏懼。
然而「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種傳統的「三從四德」觀念依然束縛著明月,她溫馴地坐上花轎等候;毫無異議的接受眾人為她安排的未知命運。
已恢復清醒仍微微發燒的沐剛披衣而起,感謝歐陽青雲為他醫治毒傷。
「能與兄台相逢也算是一種緣份,沐某為剿匪而來,不料卻連累了令妹耽誤佳期,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倉促之間無物可表……就以這塊玉珮為令妹添嫁妝吧!」沐剛解下了腰間所繫的羊脂白玉珮奉上說道。
精緻的龍鳳浮雕顯示了這塊玉珮價值非凡。
「太貴重了!」青雲急忙謙辭。
拗不過沐剛的堅持,青雲最後還是收下了;蓋著頭巾的明月娉娉婷婷地向他萬福道謝。
自始至終,恢復清醒的沐剛從未見過明月的真面目。
這一分離,就注定了明月坎坷悲慘的際遇……
※ ※ ※
崔家的僕婦、轎夫一路上疾行趕路,面色凝重得令人擔心。
花轎一進城門便直奔崔家,大紅燈籠將花團錦簇的喜帳映得紅光燦爛,可是氣氛卻是安靜死寂的詭異。
緊張不安的明月由媒婆攙扶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花廳;像是在宣告她未來的厄運般,
悲痛雜亂的哭聲遠遠地由後廂傳來,一聲淒厲過一聲……
不祥的預感令明月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惡夢!
這應該是一場惡夢!老天爺呵!
她未曾謀面的夫婿……竟在花轎進門的時刻斷了氣!
哭得肝腸寸斷的崔老夫人口口聲聲地喚道:「我狠心的兒!我的心肝啊!」
震驚麻木的明月在分辨不清的狀況下被婢女除去了嫁棠,被迫換上了素服披麻帶孝。
「如果不是你這個賤人誤了沖喜的時辰,我的兒子也不會死!」慟失愛子的崔老夫人含淚怨毒地咒罵明月,「你這個掃把星!」
惡夢!這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惡夢!
被逼著跪在「丈夫」靈前磕頭謝罪的明月瑟縮發抖,一路上辛苦跋涉,竟然是參加「丈夫」的喪禮……
蒼天哪!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崔家堅持要明月守寡,十六歲的黃蔻年華,明月茫然無知地成了未亡人,為『亡夫』守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