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孕﹖」劍豐一頭霧水﹐「誰避孕﹖」
何李玉鳳氣極﹐「你是死人哪﹗」她將蓉仙避孕一事說給兒子聽。
劍豐聞言﹐一顆心冷了半截﹐隨即扮起燦爛笑容。
「媽﹗您說的是這件事呀﹖我都快忘了。我跟蓉仙在度蜜月時就商量過了﹐婚後三年才生第一胎﹐在這之前要好好培養感情﹐過兩人世界的愜意生活。」
「三年﹖」何李玉鳳驚喘﹐「那麼久﹖」
劍豐帶笑地排解﹐何李玉鳳怒氣稍遏。
她不禁感慨懊悔﹐「不該高攀人家的『千金小姐』呀﹗娶了一個不願生孩子的媳婦有什麼用﹖我真是愧對何家列祖列宗。」
「媽﹐」劍豐極力忍住怒氣﹐「您別急﹗再等兩年吧。」
赴完石青雲看書法展覽邀約後返家的蓉仙﹐一打開門﹐即面對一室凌亂﹐和神情狂暴憤怒的丈夫。
劍豐搜出她藏在內衣櫃中的避孕藥迎面擲來。
「這就是妳對我的回報﹖﹗」他狂怒嘶吼﹐「我這一年來所做的全是白費心機﹗」
蓉仙臉色發白。
「妳說呀﹗」劍豐不自覺握起雙拳﹐青筋暴露﹐目光如炬﹐「我哪裡做不好﹖﹗哪裡讓妳不滿意﹖﹗」
他的心在淌血﹐有如刀割。
「你……你不瞭解……」蓉仙無助地搖頭﹐不知該如何解釋。
他對妻子說出了殘忍的真相。「妳根本沒有心思要維持這個婚姻﹐孩子只會成為離婚的羈絆﹗」
「離婚﹖」蓉仙詫異麻木的重複這個許久未曾浮現心頭的字眼。
聽在劍豐的耳中﹐蓉仙的語氣飽含希望。
「妳想都別想﹗」他猛然爆發的怒意一發不可收拾﹐大踏步抓住了蓉仙的肩膀。
劍豐眼中凝聚的風暴驚嚇了蓉仙。
「不要﹗」她像只受驚的兔子驚跳而起﹐逃離丈夫身旁﹐退到角落﹐背貼著牆壁。不要再一次傷害我……她瑟瑟發抖﹐無言懇求著。
劍豐瞪視著妻子﹐雙臂肌肉緊繃糾結﹐在一股想殺人或自殺——他恨不得能一頭撞死算了——的衝動下﹐旋身向外衝﹐逃離家庭的戰場。
嫉妒是一柄雙刃的劍鋒﹐傷人也自傷﹐尤其在對手是個不堪一擊的荏弱女子時。當劍豐一次又一次地刺傷蓉仙﹐所有的痛楚都加倍轉移到他的身上﹐讓他體無完膚。
劍豐愈是咄咄逼人﹐蓉仙愈是節節退卻﹐臉上失去血色、溫柔的笑意褪去。
家庭成了戰場——或是冰窖﹔不是怒火熾天﹐就是冷漠窒人。
放她自由﹐對彼此都好。劍豐痛苦地想。以前自己的妄言﹕「強摘的不甜。」又浮在腦際﹐問題是怕真的辦不到。
看不下蓉仙驚悸擔憂、口漸消瘦的模樣﹐劍豐再一次「逃離」。
夜不歸營、花天酒地﹐何劍豐的「青樓薄倖名」再度被打響。夢夢、姍姍、曉璐、晴雯……﹐知情識趣的夜玫瑰們如走馬燈般在劍豐身旁轉來轉去。
花紅柳綠﹐許久未曾想起的安綺楓驀然閃過劍豐腦海﹔花容月貌早已模糊不復記憶﹐慘然尖銳的詛咒卻越來越清晰。
有一天﹐你會因你的剛愎無情而嘗到苦果﹐一個為利益而嫁你的妻子﹐絕不會真心去愛你。你的家庭將會是一座戰場﹗女人﹐妳的名字該是預言家。
到底錯在哪裡﹖蓉仙茫然地想。劍豐的輕狂浪蕩是本性﹖抑或是惡性循環所造成的﹖凌晨三點半﹐她的丈夫還在外冶遊不歸。
從避孕藥所引爆的爭執迄今已經十個月了﹐劍豐搖身一變成為同床異夢的陌生人﹐拈花惹草、緋聞不斷﹐甚至在三個月前﹐公然在外養一個叫亞蘋的情婦……公婆知悉了劍豐的差錯﹐對她不願生育的埋怨稍解﹐卻也寒了心﹐不再調停小夫妻之間的冷戰。蓉仙愈加顯得落寞﹐人微言輕。
電話乍然響起﹐驚擾了失眠的蓉仙﹐一股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她顫巍巍地拿起電話
﹐「喂﹖」
「何公館嗎﹖」公式化的男聲不疾不徐地轉告惡耗﹐蓉仙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搖地動﹐
差點握不住電話筒……(我已經死了嗎﹖)何劍豐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腳下的騷動﹐他輕飄飄地浮在空中﹐彷彿與空氣融為一體﹐看著眾人來往奔走﹐忙亂如覓食工蟻。
「他」像一具木偶﹐正躺在手術台上﹐臉色死白﹐血流滿面﹐身上沾滿污泥、碎玻璃、血污斑斑、衣衫破碎﹐實在稱不上好看。
何劍豐打量著狼狽不堪的自己﹐這跟每天早晨對鏡端詳的感覺不一樣。他冷眼旁觀醫生和護士辛苦挽救他「寶貴」的生命﹐(嗨﹗辛苦你們了。)橫眉豎眼的白衣天使理都不理﹐尖銳喊道﹕「醫生﹗他心跳停了﹗」
「電擊﹗」他拋下命令﹐轉頭詢問﹕「他的腿怎麼了﹖」
「差不多了﹐血不是止住就是流光了﹗」另一位白衣天使答。
(這白衣天使還頗有冷面笑匠的風格嘛……)拿出兩個像新潮小慰斗的玩意兒﹐天使們毫不客氣地熨上他的胸膛。何劍豐的「身體」像裝了彈簧般彈起、落下……(真難看﹗這難道就是靈魂出竅嗎﹖)令他納悶的是﹐他居然如此心寧平和﹐沒有驚惶怖疑與悲嗔歡恨﹐恰如世界所有負面情緒都遠離他的心中。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劍豐感覺到己身是如此渺小﹐卻又無比巨大﹐只要他伸出「手」來﹐無限宇宙中繁星皓月觸手可及﹐時空與空間再也拘羈不了他……他的精神豐沛愉悅﹐隨時有擁抱新世界的準備﹐只不過……劍豐有絲迷惑﹐在他心中似乎還有一縷柔情縈系﹐於是﹐他由站立換為臥躺姿態停留在半空中﹐像一尊閒適臥佛閉「目」養神﹐他開始回想並思索原因。
車禍發生的時候……
嗯﹗他記得自己如以往慣例﹐在亞蘋香閨中逗留﹐直到三點多才開車回家。
也許是雨天視線不佳﹐再加上他睡眠不足﹐使得他降低了警覺。
前一秒﹐那輛滿載貨物用篷布蓋住車廂的大卡車﹐才從轉彎處出現在他面前﹐後一秒﹐刺目的遠光燈便照得他睜不開雙眼。他毫不考慮地猛轉方向盤﹐與迎面而來的大卡車驚險擦身而過﹐還來不及慶幸及拉回方向盤﹐他的保時捷已經像陀螺般轉出了車道﹐旋風似地衝向一處建築工地的竹籬笆﹐霹靂巨響和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吱嘎聲刺痛了他的耳膜﹐腥熱黏稠的液體湧入鼻喉之間﹐他隨即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