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改變了某種事物,她不再是一個唯唯諾諾、沒有主張的小女孩,而是一個知道自己要追求什麼的小女人,拜那個可惡、可恨的男人所賜!
耿曙天無聲無息地走近床畔,靜靜地看著縮成一團的真晨像小孩子般的睡姿。
她好小!他握緊了雙拳滿心疲憊,他到底做了什麼呀?!被她孩子氣的任性話所激怒,就為了那句「糟老頭」而失控。該死!
當她抽抽噎噎地道歉、說對不起時,他才悚然驚覺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表面上他馴服了她,可是實際上他卻輸得好慘。
他已經輸到必須動用暴力才能留住她的地步嗎?老天爺!耿曙天掩面而坐,許久未曾出現的偏頭疼又像鬼魅般地糾纏著他,比那更劇烈的疼痛在胸口、在心底隱隱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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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過分了!」漲紅了臉的淑眉怒聲指責自己的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
耿媽媽以及長風、淑眉兩兄妹一致譴責耿昭天的暴行,這也難怪:皮膚白皙的真晨身上的青紫瘀紅實在令人不忍勢睹。
「這不關你們的事!」耿曙天高聲怒吼道。
「你……你這孩子真叫我……失望。」耿媽媽淌眼抹淚道:「竟然下得了這種毒手……」
他快氣瘋了,「我是殺人還是放火了?」
比較可以體會大哥心情的長風皺眉道:「大哥……」
「閉嘴!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私事輪得到你們插嘴了!」耿曙天目光灼灼地瞪著弟弟。
「冥頑不化的臭石頭!」不顧一切罵他的是么妹淑眉,「你就不能正視問題嗎?為什麼不能放下身段,對真晨說幾句發了話?一定要把事情搞砸?——我真想掐死多管閒事、通風報信的李晉誠!」
「去呀!」耿曙天不耐煩地下逐客令。「不送!」
耿媽媽差點沒暈過去,「你!」
實在是無藥可救了!長風搖頭歎息,早知如此,他不會好心地把母親、妹妹藉口帶開去遊玩,他原本是樂觀地預測:大哥和真晨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可以化解心結,重新開始會弄成這樣無法收拾的地步,真是只有天曉得!
臨走之前,長風只有語重心長的再點醒大哥,「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她不像她母親……」
「滾!」耿昭天怒火重燃。
綿綿密密的夏季梅雨像蛛網般捆住了每一個人的心情,沉重而無奈,不曉得晴朗的陽光何時會再照臨失去了春天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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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慘……」略帶惋惜的女聲有著一絲惡意的滿足,「你還好吧?」
難得下了好幾天的梅雨暫停了半晌,蜷縮在長廊下的白色籐椅打頓的真晨睜開了迷濛雙眼,一襲冰藍色無袖薄洋裝的她,看起來像一碰即碎的水晶娃娃。
淺淺的藍使她的肌膚更顯蒼白,手臂、手腕及香肩上的瘀痕更加深濁醜惡。
真晨靜默無言地望著艷光四射的何明秋,不想搭理她的「關切」。
一想到這裡,真晨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男人呀!就是這樣!」何明秋不掩輕視口吻數落、挑撥真晨和他之間的惡劣情況,渾然不覺背後有人僵直、氣忿的瞪著她。
「何小姐,請喝茶。」幫傭的梅姊語氣硬梆梆地打斷何明秋的長篇大論,將冰涼的薄荷茶放在矮几上。
「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何明秋不客氣地命令道。
梅姊著急地對真晨猛使眼色,可惜一點效果也沒有,低垂雙睫的真晨根本就沒注意到,急得她蜇回了廚房向一些同事抱怨,「那個何小姐不安好心哪!一個勁兒地火上加油、挑撥是非,好可惡!」
想起了何明秋每次光臨大宅之後,溫柔可人的小姐就免不了動輒得咎被耿曙天責訓的情形,眾人就憤憤不平地批鬥起何明秋來。
身為下人再怎麼憤慨也沒膽子去向老闆打小報告,大夥兒也只能在背地裡發發牢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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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晨迴避著他的眸光,溫馴而安靜地將眼前的晚餐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太過柔順了!煩躁的耿曙天幾乎想握拳捶桌。只要他開口要求,彷彿驚弓之鳥的真晨會服從他的每一個命令,就像現在,他要她陪他用餐,她照做了;卻是一副食不知味、渾渾噩噩的模樣,機械式的進食動作像一個沒有思考能力的美麗人偶。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正是真晨目前的寫照。
太可惡、太可恨!如果不是心驚於真晨黝黑雙瞳中只有茫然空洞的深幽絕望,他真的會按捺不住瀕臨爆炸邊緣的怒氣,而狠狠地搖撼她嬌小的身軀。
天殺的!他寧可她發小脾氣、跟他抱怨、冷戰……任何七情六慾的表現都好,甚至是傷心掉淚也罷!最厭惡女人哭泣的耿曙天如此絕望地想。
他要的是心甘情願留在他身旁的真晨,而不是一個失去魂魄、封閉自我的木頭人兒。
難道這一切已無可挽回了嗎?耿曙天痛苦的想:甚至連明秋登門明槍暗箭的言語刺激都無法讓真晨動容有所反應。
他知道明秋今天又來「探望」真晨了,也知道明秋以往慫恿學長們送花追求真晨的小伎倆,這是證信社的口頭報告,明秋對真晨的敵意他全看在眼底,這兩、三年輕來真晨吃了許多暗虧,也承受不少考驗;他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出言制止明秋,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為自己心中的魔障與猜忌。
他不信任真晨的「真」,近乎逆來順受的溫柔,不曾抱怨任何不公的善良、完美,在令他懷疑,她擔心表現出來的一切只是偽裝的假象。
而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沒有親人的束縛,真晨便毫無眷戀地掙脫這座用金錢、物質所堆砌而成的豪華籠牢。
她傷了他的自尊,令他老羞成怒決意不惜任何代價要這回逃離他身旁的真晨……可是,憶起了他所得到的日記,耿曙天的心為之翻騰,他何嘗沒有傷了她的心?!舉起酒杯大口嚥下濃烈酒液,耿曙天滿臉陰暗地瞥見真晨因他放下酒杯的聲響而為之一瑟,低垂的肩膀有絲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