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葉永綠點頭。
「我想寫你們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有寫的價值嗎?」
「像你這種男人太稀有了。你不介意吧?」韓純憶一邊吃曲奇餅一邊說。
「當然不介意。我們的結局會是怎樣?」葉永綠好奇的問。
「我還在想。放心,我會給你們一個幸福的結局。」
葉永綠幾經努力,終於把盒裡的曲奇餅吃光。他捧著肚子站起來說:
「糟糕,我明天可能跑不動了。」
「你明天要賽跑嗎?」
「嗯,是校友會的慈善馬拉松賽跑,我和姜言中都要參加。」
「那麼,預祝你們勝利。」
「謝謝你——」
「紀文惠會去打氣嗎?」
「會的。」
「那麼你一定要贏,否則她會不幸福。」韓純憶取笑他。
「我會加油的!我會是第—個衝過終點。」
比賽那天,葉永綠衝過終點時,忽然倒下了。
在急症室的長廊外,醫生告訴姜言中,葉永綠的死因是心血管閉塞,平常可能沒有病徵。
姜言中不知道怎樣告訴長廊另一端的紀文惠。她是從來沒聽過壞消息的。紀文惠遠遠望過來,姜言中低下頭飲泣。
紀文惠貼在走廊盡頭的玻璃門旁邊,外面已經天黑了,她很害怕明天會來臨。天亮了,她的夢就要醒了,她的幸福也完了。她的幸福,都是阿緣給她的。
後來有一天,她做了一盒曲奇餅拿去給韓純憶。
「阿綠以前是不是找過你?」她問。
韓純憶怔住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很多事情。我知道出版社的工作是他給我安排的。我知道我做的曲奇餅太甜,很難吃。我擅自在你的小說裡加上自己的句子,令你很生氣,阿綠一定是找過你道歉,不然的話,那天你也不會請我吃午飯——」
「你甚麼都知道?」韓純憶很詫異。
「我並不是阿綠所想的那麼天真——」
「那為甚麼——」
「我裝得那麼天真,只是感激他為我所做的一切。」紀文惠抹去眼角的淚水,說:「多少年來,他為我篩掉所有不開心的事。從今以後,再沒有這樣的人了。」
「我以前也有一個男朋友。」韓純憶說。
「他也是替你篩掉所有壞消息?」
「不。他喜歡把甚麼也藏在心底。」
「那你們為甚麼會分手?」
「我們吵架吵得很厲害。也許是我的問題吧。」
「你有甚麼問題?」
「愛情小說寫得太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活在現實中還是夢想之中,我要的愛情,或許根本不存在。」
「如果阿綠能夠活著回來,我願意和他分開。即使他不再愛我,也沒關係。只要他活著。」紀文惠說。
「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韓純憶說。
韓純憶啃了一塊曲奇餅,說:「這一次的味道剛剛好,不會太甜。」
「謝謝你,韓小姐。可惜你太老實了,你說的謊言,沒阿緣說的那麼動聽。」
「是的,他才是天使。」
「可是,天黑了,我的說謊天使要睡了。」紀文惠遙裡著窗外的星星說。
第六章
「你覺得思念是甜還是苦的?」
「應該是甜的吧?因為有一個人可以讓你思念。」
「我認為是苦的。因為我思念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他是我男朋友,他死了。」
「他不會想看到你現在這樣的,他會想你活得快樂。」
「是的,我的快樂常常是他最大的幸福。」
「你最懷念他的甚麼?」夏心桔問。
「他會為我篩掉所有壞消息,只把好的消息告訴我。他是我的天使,是來向我報佳音的。」紀文惠說著說著流下了眼淚。她知道流淚是不應該的,阿綠不會想看到她這個樣子。她用手指頭抹去眼淚,又笑了起來。
「這支歌是送給你和你的天使的。」夏心桔說。
一支《平安夜》的鋼琴曲溫柔地從收音機裡飄送出來。
紀文惠多久沒聽過這支歌了?她念的是教會學校,從前每一次唱《平安夜》,她也懷著聖潔和崇拜的心去唱。只有這一夜,她是懷著一顆哀傷的心去唱。
「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靜享天賜安眠,靜享天賜安眠——」
她從來沒有細讀歌裡的每一個字,今夜,她一字一句的聽進心坎裡,這是《平安夜》嗎?這支本來是頌讚聖嬰降臨,為世人贖罪的歌,今夜卻變成一支安魂曲。
是的,天使總是要回到天上,阿綠給她的快樂,也是有期限的。期限到了,他就要離開。多麼不捨,她也要接受這個安排。從此以後,過著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
阿綠走了之後,她沒有去碰過他的東西。她不敢去摸他的衣服,不敢拿起他的書,她不想接受他離去的事實。可是,今夜,她心裡忽爾有無限平安,她不再害怕了。除了她,還有誰更愛惜他留在世上的一切呢?
她把阿綠的衣服折疊起來放在箱子裡。阿綠的衣服不多,都很樸素。她常常認為他應該穿得稍微講究一點,如今他不在了,他的樸素,反而成為他的優點,讓她懷念。
阿綠的書很多,她不是每一本都有看。今夜,她坐在地上,用手把書上的塵埃抹走。她無意中拿起一本書,是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他方》。書裡面好像夾著一些東西,她把書打開,裡面藏著一張照片,是阿綠和一個女孩子的合照。照片上沒有日期,阿綠看來很年輕。那時候,她和阿緣應該還沒有認識。那個女孩子笑得很甜,她身上穿著紅色的護士學生制服。阿綠的手拖著她的手。這個女孩是誰呢?阿綠從來沒有提起過這段往事。為甚麼他從來不說呢?這張照片又為甚麼放在書裡,是巧合還是有某種意義?
第二天早上,紀文惠拿著照片回去出版社,問姜言中:「你認識照片中的女孩子嗎?」
姜言中拿著照片看了看,說:「我不認識她。」
紀文惠失望的說:「你們是同學,我還以為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