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怡抬起頭來,看見了姜言中,他手上拿著一杯expresso。
莫君怡挪開了自己的背包,說:「最近買的。」
「這本書是給小孩子看的。」姜言中說。
「對小孩子來說,未免太深奧了。」
「是的,小孩子才不會想,無限的盡頭到底在哪裡?更不會去想,人是否可以任意更換自己的皮囊。」
「如果可以的話,你想換過—副皮囊嗎?」莫君怡問。
「當然希望,我想換一副俊俏一點的。」姜言中笑著說。
「我也想換過一副,那就可以忘記過去的自己。」莫君怡呷了一口咖啡,說:
「有時候,我會想,會不會有另一個我存在呢?」
「你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嗎?」
「不。只是,如果還有另—個自己,那—個我,或許會擁有更多感情和肉體的自由。」
「我從沒想過有另一個自己。」
「這是女人常常胡思亂想的問題。另一個我,也許很灑脫、很快樂,甚至會跟自己所愛的男人去搶劫銀行。」
姜言中笑了:「會嗎?」
「也許會的,因為是另一個我嘛!」
莫君怡望著姜言中,忽爾不明白自己為甚麼跟他說了這許多話。也許,他的笑容太溫暖了,而她也太寂寞了。
莫君怡放下手上的咖啡杯,拿起背包,說:「這裡要關門了,你住在哪裡?」
「銅鑼灣的加路連山道。」
「真的嗎?我也住在附近,我送你—程吧。」
「那謝謝你了。」
車子是她兩個月前買的,是一輛迷你四驅車。從前,她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這種車,那時候,她夢想的車,是舒適的轎車。
「我喜歡這種車。」姜言中說。
「雖然說是四驅車,卻不能翻山越嶺。這種車子,是設計給城市人開的。他們只是要一個翻山越嶺的夢想。」莫君怡說。
她擰開了收音機,問姜言中:
「你喜歡看書的嗎?」
「我是做出版社的,韓純憶的書都是我們出版的。」
「真的嗎?她的書陪我度過許多日子。」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喔,對不起。我叫莫君怡,我也只知道你姓姜。」
「姜言中。」
收音機播放著夏心桔的節目,一個女孩子在電話裡說:
「你相信有永遠的愛嗎?」
夏心桔說:「我相信的。」
「你擁有過嗎?」女孩問。
「還沒有。」
「那你為甚麼相信?」
「相信的話,比較幸福。」夏心桔說。
「你相信嗎?」莫君怡問姜言中。
「嗯?」
「永遠的愛——」
姜言中搖了搖頭。
「為甚麼不?」
「不相信的話,比較幸福。」
車子到了,莫君怡微笑著說:
「在California再見。」
他們再見的地方,卻不是California,而是在街上。莫君怡在車裡,姜言中在車外。她調低玻璃窗,驚訝地問:「你為甚麼會在這裡?」
「我有朋友住在附近,你呢?這麼晚了,你—個人躲在車上幹甚麼?」
「你上來好嗎?」莫君怡推開車門,姜言中爬到駕駛座旁邊。
「你在等人嗎?」
莫君怡苦澀地笑了笑:「也可以這樣說。這樣吧,你陪我等人,我送你回家。」
「聽起來很划算,好吧,反正我的好奇心很大。」
莫君怡忽然沉默了。姜言中看到一個男人從一幢商業大廈走出來,登上一輛計程車。
莫君怡發動引擎,跟蹤那輛計程車。
「他不就是飛機上的那個人嗎?」姜言中說。
「是的。他叫杜蒼林。」
十個月前,他到溫哥華公幹,回來香港時,跟莫君怡同一班飛機。當時的她,手上抱著一個剛滿月的嬰兒。那個嬰兒哭得很厲害,他問她要不要幫忙,她卻只是微微抬起頭來,問他:「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糟糕?」
那個孩子哭個不停,莫君怡突然抱著孩子走到後面一對夫婦跟前,把孩子放在那個男人的大腿上,說:「他是你的孩子,你來抱他!」
飛機降落香港之後,莫君怡從男人手上抱回那個孩子,那天之後,姜言中沒有再見過她,直到他們在California重逢。
杜蒼林坐的計程車在北角一幢公寓前面停下來,莫君怡遠遠的留在後面,看著他走進公寓。
「他住在這裡的。」莫君怡說。
「你們還在一起的嗎?」
「怎麼可能呢?他是屬於另一個女人的。我們已經分手了。」
「既然已經分手了——」
莫君怡反過來問他:「難道我不可以看看他嗎?」
「你天天也來?」
「只是想念他的時候才會來看看。」
「這是為了甚麼?」
莫君怡慘然地笑笑:「我想知道有沒有永遠的愛。」
姜言中並不明白,這樣跟蹤一個舊情人,為甚麼就可以知道有沒有永遠的愛?然而,女人是從來不講道理的。她們的道理,就是自己的感覺。像紀文惠、她竟然會去尋找阿綠以前的女朋友,這是多麼難以理解?
「你有沒有對—個女人說過你永遠愛她?」莫君怡問。
「有的。」
「後來呢?」
「後來——」姜言中靦腆地笑笑,「也許忘記了。」
「你說的時候,是真心的嗎?」
「是的,後來,環境改變了。」
「能夠讓環境改變的,便不是永遠。」
莫君怡忽然指著車外說:「他太太回來了。」
一個女人從計程車上走下來,匆匆走進公寓裡。那是姜言中在飛機上見過的那個女人,她就是王莉美。
過了一會兒,杜蒼林和這個女人從公寓裡走出來,他們手牽著手,很恩愛的,好像是去吃東西的樣子。
「我們走吧。」莫君怡的車子在杜蒼林身旁經過,他看不見地。
「我的車子換了,所以他不會留意。」莫君怡說。
「喔。」
「一個人是不是可以同時愛很多人?」她問。
「是的。」
「明白了。」
莫君怡擰開了收音機,剛好聽到夏心桔在Channet》節目襄說:
「無限的盡頭,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