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她從羅省回來。當她去領回行李的時候,她看見一個男人站在行李輸送帶的旁邊。那個背影很熟悉,是他嗎?男人回望過來,真的是姜言中。他也看到她了,靦腆地跟她點了點頭。
「你也是從溫哥華回來的嗎?」姜言中問。
「不,我是從羅省回來的。」
姜言中看到她的鼻子紅紅的,聲音有點沙啞。
「你感冒嗎?」
「是的,是重感冒。已經好多了。」
「有沒有去看醫生?」
「吃過藥了。」
姜言中不知道說些甚麼好。「哪一件行李是你的?」他終於說。
「還沒有出來。」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問姜言中:
「你還是一個人嗎?」
他微笑點了點頭。
她看見她那個皮箱從輸送帶轉出來。
「我的行李出來了。」
「是哪一個?」姜言中問。
「灰色的那一個,上面有鴿子的。」
「我看到了。」
姜言中替她把那個皮箱拿下來。
「謝謝你。」
「要我替你拿出去嗎?」
「不用了。」她提起皮箱。
「再見。」她回頭跟他微笑揮手。
天黑了,姜言中已經喝到第十一杯expresso,他有點醉了。
「你想不想聽—個關於背影的故事?」他問韓純憶。
「是未自清的那篇《背影》嗎?」
「不。是另一個背影。」
「嗯。」韓純憶點了點頭。
「男人跟一個女人一起七年了。他很愛她、日子也過得很甜蜜。一天、他發現自己原來一直也在逃避和遷就,他根本不喜歡這種生活,不是不愛她,而是他發現他正在一點一點的失去自己。一天晚上、他終於告訴她,他想一個人過日子。第二天,女人提著一個皮箱離去。他坐在書桌前面裡著她的背影。那個皮箱或許重了一些,她的肩膀微微地向一邊傾斜。她回頭跟他說:「你打電話給我吧。」他答應了,卻沒有實踐諾言。許多年後,他跟她重遇。這一天,她也是提著那個皮箱。這一次,那個皮箱太重了,她的肩膀重重地向一邊傾斜。這些年來,他一直認為自己離開她是對的。既然他不享受那種生活,他不想騙她。早點分手,她還可以上愛另一個人。然而,重逢的這一天,當他再一次看到她提著皮箱離開的背影,他很內疚。他曾經是多麼的差勁,為了自由,辜負了一個愛他的女人。」
「那個男人現在已經找到了自己,重建廠自己的生活嗎?」
「找到了。但是,當然難免會有點寂寞。」
「也許,她已經找到了愛她的人。」韓純憶說。
「是的。她那天的笑容還是像從前一樣甜美。」
今天晚上,周曼芊跟范玫因在一家意大利餐廳裡吃飯,她點了一杯expresso。
「那天我跟方志安在Starbucks,見到一個人,很像姜言中,當我回頭再看,已經不見了他。」菹玫因說。
「是嗎?」周曼芊悠悠地說。
「你還在等他嗎?」范玫因問。
「不等了。」
「是甚麼時候開始不等的?你不再思念他嗎?」
「思念,也是會過期的。」
「喔,是的。」
「你呢?還是每天早上打電話叫邵重俠起床嗎?」
「沒有了。」
「為甚麼?」
范玫因笑了笑:「依戀,也是會過期的。」
「那方志安呢?」
「他老早就過期了。」
「有沒有永不過期的東西?」
「有的。古董。」范玫因說。
「你聽過一個關於蝴蝶的故事嗎…」周曼豐說。
「甚麼故事?」
「一個高僧,晚年在一道宏偉的山門上,看到一隻弱不禁風的蝴蝶搖搖擺擺就飛過去了。那一剎,他頓悟了人生的輕盈與沉重。我們以為自己愛得死去活來,沒法放棄;可是,就一個微小的關節眼,你會突然清醒過來。」
「可惜,等那個關節眼,不知道要等到甚麼時候呢!」范玫因說,「只怕等到自己都過期了,也還等不到那一天。」
午夜時分,收音機裡播放著夏心桔主持的Channcl A。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孩產戀上一個已婚的男人。她說,她會用一生去守候他。
「你也無非是想他最終會選擇你吧?如果沒有終成眷屬的盼望,又怎會用一生去守候?」
「守候是對愛情的奉獻,不需要有結果。」那個女孩溫柔而堅定地說。
周曼芊坐在收音機旁邊的搖搖椅上,昏黃的燈下,她把自己那雙冰冷的腳放進兩隻羊毛襪子裡。現在,她覺得暖好多了。重逢的情景,她曾經在夢裡想過千百回。這些年來,她一直守候著這個男人,盼望他有一天會回到她身邊。再見的時候,她會告訴姜言中:「我的電話號碼還是跟以前一樣。」她永遠等他。然而,在機場碰到他的時候,她心裡很平靜。
也許,因為她已經夢遊過了,她的守候業已完成。
重逢的一刻,親密的感覺更比不上她走進姜言中夢遊的世界裡,和他體驗同一種經歷,宛若他們年少曾經住在同一條街上。在還沒有相愛之前,已經相遇過千百遍了。她也是時候給自己自由了,那只蝴蝶已經飛過了山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