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擰開車上的收音機,夏心桔的節目播出了最後的一支歌,那是DanFogeberg的《Longer》,地久天長。然而,這一段路卻好像永遠也走不完,她想快點回去。翁朝山一定還沒有睡。他說過,她不回去,他是睡不著的。
當她打開門的那一刻,迎接她的不是溫柔的等待,而是一張憤怒的瞼。
「曼麗的心情壞透了,所以我……」她連忙解釋。
「你真的是在她那裡嗎?」翁朝山問。
「是的。」她囁嚅著,她從沒見過他這麼凶。
「這是甚麼?」翁朝山把一個信封遞到她面前。
她接過那個信封,裡面是一張違反交通規例的罰單。
她不明白他為甚麼這麼憤怒。
「我忘記了繳交罰款!」她說。
「這張罰單是兩個月前發出的,地點是跑馬地,姓邵的那個男人,不就是住在那裡嗎?」
「你以為我去找他?」她覺得受了很大的委屈,「那天晚上,我就是去跟舊同學吃飯。飯後,我送李思洛回家,她是剛剛搬到那裡的,我事前也不知道。」
「你真是一個說謊的高手,我比不上你!」翁朝山冷冷的說。
「我根本沒有說謊!」
「你說過的謊話實在太多了!今天晚上,又是跟姓邵的見面吧?」
「你太過分了!」她向他咆哮,「既然你不相信我,為甚麼還要跟我一起!你從來就沒有原諒過我,那為甚麼還要假裝大方!」
「是的,是我的錯!」翁朝山痛苦的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望著翁朝山,眼淚從他的瞼上滾下來。她從來沒見過他哭。她太知道了,他沒有辦法忘記她的背叛。他懷疑她的時候,比她更痛苦。她曾經很願意用她的餘生去修補這段感情的裂痕,但她現在明白了,無論她這一輩子多麼努力,也無法修補。他們流著淚對裡,她比從前愛他更多,他又何嘗不是?然而,也是時候要完了。
第二天,林康悅一個人搬了出去。那輛敞篷車仍舊停在大廈裡,那是翁朝山從前送給她的禮物。夜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不用再等門了。
翁朝山多麼討厭自己?曾經有一天,他竟然偷偷翻看她的日記。一次又一次,只要她不在身邊,他便會聯想到她是和另一個男人一起。
這一輩子,他也沒法忘記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他從家裡跟蹤她出來。她坐的那輛計程車停在跑馬地景光街一幢公寓外面,姓邵的男人在那裡接她,他們一起走上去。
他就知道她偷偷的和別人來往。他站在對街的便利商店外面等她。他既憤怒而又害怕,他害怕失掉她。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愛她比他所以為的更多。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錐心的折磨。當林康悅從大廈裡出來的時候,她臉上是帶著微笑的,她是給別人抱過吧?有哪個男人可以承受這種苦楚?他走上前去,接她回家。他很想忘掉她的不忠,可是,曾經有過的裂痕,是永遠不可能修補的。他討厭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他不想再懷疑她,那會削弱他對她的愛。也許,唯有分開之後,兩個人各自的生活,他才能夠永遠思念她。
無限的盡頭究竟在哪裡?
林康悅一個人走了出來,她沒有恨翁朝山,她知道他心裡是多麼的難受。告別,只是不想再彼此傷害。她的錢包裡,放著一張翁朝山的相片,那是他九歲那年照的。
他手上拿著一片香橙朱古力,笑得天真而幸福。這樣幸福的微笑,在他們一起的日子裡,她是曾經見過的。
如果可以選擇回到人生某個時刻,她要回去沒有裂痕的時候。她以為裂痕是可以用愛去修補的,原來她錯了。
無限的盡頭不是愛,愛是有限的,止於背叛和不忠。這一次,她知道翁朝山不會再來接她了。
第四章
午夜一點二十分,羅曼麗拿著電話筒的手,微微的顫抖。電話那一頭,夏心桔的助手告訴她:「我們接著就會聽你的電話。」
她常常嘲笑那些打電話到電台節目訴心聲的人,沒想到她自己竟然也會做這種傻事。她現在終於體會到那些在空氣中訴說自己的故事的人的心情了。有些鬱結,你只能托付於一個你不認識的人,這樣是最安全的,也唯有這樣,心裡的痛苦才能減輕一些。
電話那一頭,傳來夏心桔的聲音:
「你現在收聽的是ChannelA,我們要接下一個電話了。喂,是羅小姐嗎?你有甚麼想跟我們談的?」
「假如一個男人和你一起一年零三個月了,他還是不願意公開承認你是他的女朋友,那代表甚麼?」羅曼麗用震顫的嗓音說。
沉默了片刻,夏心桔反問她:
「你說這代表甚麼?」
羅曼麗憂鬱地對著電話筒笑了笑,說:
「他不愛我。」
「你自己都有答案了。」
「可是,他是有一點點愛我的——」羅曼麗喃喃說。
收音機裡飄來一支哀婉的歌,那是RichardMarks的《RightHereWaiting》。
掛上電話之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覺得現在好過一點了。這支歌,她以前聽過了。那時她比較快樂,不明白思念和守候的痛苦。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痛苦的時候,一個人甚至會做一些她平常絕對不會做的事,譬如她今天晚上所做的事。
她也沒有太多時間傷心。明天是公司的週年晚宴。今天晚上,她要好好的睡,讓自己看來容光煥發。
她在一家美國藥廠工作。這天在週年晚餐會上,同事杜蒼林的太太王莉美就拉著羅曼麗,很認真的說:
「曼麗,我有一個表哥在美國矽谷工作的,他還沒結婚。下個月他回來度假,我要替你們做媒。」
杜蒼林說:「曼麗長得這麼漂亮,還用你來介紹男朋友嗎?」
「曼麗就是沒有男朋友,她常常形單隻影的。」王莉美頓了頓,又問:「曼麗,你到底有沒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