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麼?你瘋了嗎?」郭宏川蹲在地上撿起自己的東西。
王亮怡歇斯底里地喊:「我受夠你了!你走吧!」
他窘迫地站著。她看到茶几上有一個膠袋,她拿起那個膠袋,把那個膠袋也扔進行李箱去。膠袋裡的東西掉到地上,是兩包馬莎百貨的杏仁餅,她愣住了。
「今天去買給你的。」他說。
她拾起兩包餅乾,放在一旁,把行李箱合上,跟郭宏川說:「謝謝你的餅乾,再見。」
郭宏川掀掀那個略帶殘酷表情的嘴巴,提著行李箱走了,只留下一雙夾腳拖鞋。
她不用為他擔心,也許,很快便會有另一個女人收留他。她太累了,累得沒有氣力去光談理想。
夜裡,外面狂風暴雨,她的膝蓋隱隱地痛,那是跟郭宏川同居之前,學電單車時從車上摔下來跌傷的。每逢下雨天,膝痛便會發作,好像在提醒她,她曾經那樣無悔地愛過一個男人。
第十一章
方明曦坐在Starbucks裡,啜飲著一杯caffelatte,把玩著左手手腕上一串樸拙的銀手鐲。三年了,她離開香港的時候,香港還沒有這種咖啡店。這一刻,重聚的亮光在她心頭點起,她的臉有點發熱。她看著街外的風景,想像待會再見的人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猛地抬頭,關正之已經朝她走來了。
她熱情地揮動左手跟他打招呼,噹啷噹啷的金屬聲是重聚的聲音。
「你來了很久嗎?」他問。
「不是的,你喝點什麼,你先去買。」她說。
「好的。」他靦腆地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向櫃檯。
她盯著那個久違了的背影。她從來就喜歡看男人的背影,看著男人在看不見她時的姿態,那是他們最真實的一刻。
關正之的背影有點緊張,他兩邊的肩膀向脖子靠攏。闊別多年,他沒什麼改變,發腳的一小撮頭髮永恆地捲起,像一條小豬尾。
關正之買了一杯expresso,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你好嗎?」方明曦朝他微笑。
他笑笑,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幾天了。還怕找不到你呢。幸好你的電話號碼沒有改。」
「是回來度假呢?還是什麼的?」
方明曦用手支著頭,笑笑說:
「就是想離開巴黎一段時間。」
「你的手鐲很漂亮。」關正之說。
「喔,是非洲手鐲來的,上面刻的都是非洲女人的樣子,笨笨的,很可愛。你不嫌吵嗎?」
關正之搖搖頭。
「從前你總說我很吵。我喜歡把什麼都掛在身上,耳環啦、手鐲啦、戒指啦!」
「這是你的特色,每次聽到噹啷噹啷的聲音就知道是你。」
「我現在只戴手鐲,其他的都不戴,太累贅了。你這幾年好嗎?」
「不過不失吧。你呢?」
「我是一貫的無所事事啦。」方明曦咧嘴笑了。
「在法國都做些什麼?」
「念時裝設計,不過還沒畢業。」
「你一向有這方面的天分。」
「不是啦。學校裡高手如雲,我是很平凡的。」
「喜歡巴黎的生活嗎?」
方明曦點點頭:「習慣了。巴黎的步伐比香港慢,連時間也好像過得比較慢,有許多空閒去胡思亂想。」
「是不是已經習慣了吃法國菜?」
方明曦笑笑說:「其實我常常跑去吃越南菜。法國有全世界最棒的越南菜。你去過法國沒有?」
關正之搖搖頭。
「你該去看看的。」然後,她說:「在巴黎,我有做兼職呢。」
「什麼兼職?」
「你一定猜不到了。我這麼膽小,竟然在一家動物標本店兼職,那家店叫Deyro11e,在聖日曼區,從一八三一年開始搜集和製造標本。店裡有斑馬、獅子和野豹的標本,還有麋鹿和山雞,也有昆蟲,很多很多呢!都是已經不會跑不會飛的東西。起初覺得很可怕,尤其是成天望著那個麇鹿頭,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幸好,人死了不會製成標本。」
「有些人會的。偉人死後便會被製成標本,給人瞻仰。」
「幸好我絕不會成為偉人。」方明曦低下頭笑了。
「你的咖啡喝完了,我去替你買一杯。」關正之站起來說。
「好的,謝謝你。」
「還是要一樣的嗎?」他問。
她點點頭。
關正之轉過身去,走到櫃檯。方明曦看著他的背影出神。重聚是一種時間的回復,忽爾讓她穿過歲月的斷層,回到那傷感的過去。
那年,她周旋在關正之和杜一維之間。她是先認識杜一維的,那段三角關係糾纏了差不多一年。她沒法在兩個人之間選擇一個,她的確是兩個都愛。一天,她哭完了,忽然想到解決的辦法,就是離開。
在機場,她打了一通電話給關正之,他並不知道她已經提著行李準備不辭而別。
「答應我,你要好好的生活。」她說。
「發生了什麼事?」他在電話那一頭著急地問。
「你先答應我咽。」她叮嚀。
「嗯。」
「假如有天不見了我,你會想念我嗎?」
「嗯。」
「假如我不再回來呢?」
「我會等你。」
「你總會愛上別人的。」她說。
「我會永遠等你。」他情深地說。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握著話筒的手垂了下去,又提起來,手腕上的銀手鐲,噹啷噹啷的響,是離別的聲音。
她為了逃情而去巴黎,結果卻在那邊瘋狂地愛戀著一個男人。同居六個月裡,她和那個男人幾乎天天吵架。後來,他走了,她留下來念法文,也愛上了其他男人。
「你的咖啡。」關正之把一杯Caffelatte放在她面前。
「謝謝你。」
「你住在哪裡?」他問。
「我住在朋友家裡。可以把電話借給我嗎?我看看她回家了沒有,我出來的時候忘記帶鑰匙。」
她用關正之的手提電話打了一通電話,然後說:「我朋友在家裡,我要回去了,要人家等門不是太好。」
「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