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十分認真,彷彿是在宣佈大事,杜美滿想到以前曾問過他這個問題,他也沒說得這麼詳細,今天他細細說來,就是為了洪若薇吧?
"我媽媽說,音樂是一條孤單的路,你必須一個人好幾個小時坐在冰冷的鋼琴前面,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往往幾十年的辛苦,就是為了演奏結束的幾分鐘掌聲。如果你能享受孤獨,忍受得了寂寞,那就去念音樂;如果不行,還是把音樂當興趣吧。"他頓了頓,猶豫一下,又繼續說:"我這人不太喜歡孤獨,我希望能跟同學討論功課、做case study,以後工作也可以跟人接觸,熱熱鬧鬧的,所以選擇念商學院。"
"深得我心啊!"劉怡萍感歎著,"難怪王老師的重心放在音樂推廣教育。"
洪若薇沒有回應,但眼神已有明瞭之意。
簡世豪見她態度不似方才冰冷,放膽問道:"你是為了興趣念音樂?"
洪若薇淡淡地說:"我想在孤獨中找到自我。"
"懂得孤獨,也是一種幸福吧。"
"有智慧的人,懂得享受孤獨,可是照見心靈最底層之後,卻不見得幸福。"
杜美滿聽他們"高來高去"的談話內容,轉頭和劉怡萍掩嘴偷笑,看來這兩個人已經有了"開始"。
她呼嚕嚕喝完最後一口湯,看樣子也不用她在旁邊敲邊鼓了,"你們繼續聊,我去幫我爸媽。"
她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又動作俐落地收好另一張吃完的桌子,一起拿到後頭的水槽準備清洗。
"啊!姊,你回來了?"
杜家姊姊杜美妙正為一大疊碗盤抹上洗碗精,笑說:"快畢業了,沒課了,只忙著寄履歷表。咦?你不去和同學聊聊?"
"他們聊他們的,簡世豪好不容易找到他的知音,別去打擾他們。"
杜美妙探頭看了一下,"是那個長頭髮女生?看起來滿有氣質的,可是你不是喜歡簡世豪嗎?你們很談得來……"
杜美滿扭開水龍頭,拿起菜瓜布沖洗姊姊抹過的碗盤,"姊啊,沒有啦,都跟你說是同學而已,我跟他速配不來,他應該找一個一樣喜歡音樂的女孩。"
"你不也喜歡哼哼唱唱的?"
"我哼來哼去,也哼不出月光啊、巴哈的賦格啊、拉拉拉赫曼……什麼夫的……啊,舌頭打結了,以前有一次和簡世豪看日出,我想到的是'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他唱的卻是'喔嗖嘍咪哦'。"她哼出那輕快的曲調。
"咦,好熟的歌曲?"
杜美滿疊著濕淋淋的大碗,"姊,三大裡面不是有個胖子嗎?臉圓圓的,留一把鬍子,每次出場拿條白手帕,笑呵呵的,那是他的招牌歌。"
"那是帕華洛帝。對了,我記得他唱過這首歌。"
"就是帕華洛帝啊,義大利人的名字真難記。姊,你知道簡世豪還唱義大利文呢,我後來問他怎麼會唱,他說從小跟著唱片唱,就會唱了,他還跟我說O Sole Mio意思就是我的太陽,他懂這麼多,音樂涵養真不是蓋的。"
"他好像層次滿高的。"
"就是啊,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和他不同調調,他應該是屬於音樂會裡面正襟危坐、打啾啾的鋼琴王子,而我是在演唱會搖螢光棒尖叫的歌迷。"
"你的比喻滿有趣的……"
"美滿!"杜美妙的話被劉怡萍打斷,胖墩墩的身軀探了進來,"美妙姊,你也在呀!我有約會先走了。美滿,再打電話跟你聊。"
杜美滿舉起沾滿泡沫的雙手,笑說:"快去見你的多明哥,我不送了。咦?你同學一起走嗎?"
"她回宿舍,你的鋼琴王子陪她走了。拜拜嘍!"
"喔,拜拜。"
杜美滿突然感到若有所失,心裡空空的,嘩啦啦衝下的自來水有些冰冷。
"她的"鋼琴王子陪著一位氣質美女走了,連例行的bye-bye也忘了?
"滿滿,想什麼?"杜美妙喊她。
"沒什麼……"杜美滿抵著頭,用力抹擦已經很乾淨的盤子邊緣,又問:"姊,你認為兩個人要有共同的興趣才能在一起嗎?"
"我不認為。興趣只是一個話題,你們可以聊得很深入,但不見得兩個人就能在一起,愛情嘛,牽扯到很多因素……"她想到她的純純初戀,聲音漸漸放低了:"以前我喜歡的那個男生,你也知道的,有共同興趣又如何?他不能認同我們家的情況,他想找個家世體面的女生……"
"姊,那種爛男生就不要了,別為他傷心。"
"不傷心了。"杜美妙輕輕以乎背揩去眼角的淚珠,搖頭笑說:"每次講到這個就難過,唉!怎麼愛情禁不起現實的考驗啊?"
"如果那個臭男生喜歡你,再多的考驗他也願意承擔呀!"
"好吧,我從今天起立定志向,以後一定要找一個單純喜歡我的人。"
"嘻,姊,沒問題啦,你就是一副惹人疼的樣子,過幾個月去上班了,一定有很多成熟穩重的'社會人士'喜歡你。"杜美滿繼續沖洗碗盤,"大學男生太稚氣,要等到他們成熟穩重──噯,我這朵鮮花都謝了。"
"所以你不想等簡世豪長大?"
"姊啊,你很會扯耶!"杜美滿笑著將雙手的水珠揮了出去,"我跟他就是同學嘛,你就愛笑我。"
杜美妙也彈彈指尖,甩下妹妹一臉的水,"不笑,要哭呀?瞧你,簡世豪跟美女跑了,以後沒哥兒們陪你看電影、聽音樂會,不難過?"
"我沒哥兒們,還有姊姊呀。他去追他的美女,關我什麼事?"
"啊!我好像看到兩條美人魚在玩水。"老闆娘曾美麗笑咪咪地走進來。
"媽,給我,我來洗。"杜美滿接過她手裡的油膩碗盤。
"咦?滿滿失戀了,在哭嗎?"曾美麗瞧了她臉上的水漬。
"媽呀!你別胡說了。"杜美滿大聲抗議,"那是姊姊潑的,我自從小五和男生打架打輸後,就沒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