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春天夜晚,空氣中飄蕩悠揚的絲竹曲調,人們三三兩兩走出音樂廳。
杜美滿興奮地說:"簡世豪,今天節目不錯耶,各種國樂樂器都有介紹,還聽到很多耳熱能詳的曲子,安排得很有系統,彈得又好聽,我可沒有睡覺。"
簡世豪笑說:"很難得喔,不過你睡著也沒關係,我會叫醒你。"
"太麻煩了,你乾脆找個不會打瞌睡的女生陪你聽音樂會。"她試探地說。
"我可不是找人'陪'我,我們是'一起'來聽音樂會。"
"這有什麼差別?我看下次我把機會讓給其他女生吧。"
"你別鬧了,我要是約了哪個女孩子,讓她誤會我要追她,這可就麻煩了。"
"哎!帥哥就是有這種煩惱。"杜美滿笑咪咪地拿節目單拍他一下,"算了,我捨命陪君子,後天大禮堂要放'當哈利碰上莎莉',蹺民法去看?"
"沒問題!"簡世豪爽快地答應。
他忘了最初為何邀她聽音樂會,或許是媽媽多出兩張門票,也或許他們在教室常常坐在一塊,更或許他就是喜歡和她在一起,單純地談,單純地笑,單純地鬧,無關乎男女感情,自自然然地,就發展出無所不談的純友誼。
他偶爾會想,杜美滿會怎麼看待他們這份"友誼"呢?會不會也以為他想追她呢?但繼而一想,若她會"胡思亂想",那她就不是那個哥兒們似的杜美滿了。
還是自己胡思亂想了呢?
"喂!"杜美滿喚回他的思慮,只見她翻開節目單,細細尋找著,"你有沒有這首十面埋伏?借我聽聽。"
"好像沒有,我上高中才開始聽國樂,帶子不多。"
"你家不是有很多唱片、錄音帶、CD?你說你爸爸有好幾千張?"
"他幾乎都聽西洋古典音樂,他不聽國樂。這樣吧,我明天去愛樂社找找看,他們那邊庫藏滿豐富的。"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杜美滿又去瞧節目單細小的印刷字體,邊定邊說:"還有這首二泉映月,聽起來滿哀傷的……哎唷!"
原來她只顧著低頭走路,撞到前面一個停住腳步的男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忙不迭地道歉,簡世豪也趕緊扶住她的身子。
"沒關係。"那位中年男人轉身,溫和地說。
"爸爸!"簡世豪驚訝地喊道。
"啊!世豪。"簡和榮的神情更驚訝,斯文臉孔閃過一抹尷尬,因為他手上拿著一個女用皮包,他身邊的女子正在穿一件針織外套。
那女子立刻拿回皮包,不自在地朝簡世豪點頭致意。
簡和榮很快恢復鎮定,"世豪,你也來聽音樂會?我幫你介紹,這是石慧芬石小姐,我們繫上的講師,我們剛好遇上;石小姐,這是我兒子。"
"石小姐你好。"良好的家教讓簡世豪壓下種種不解,禮貌地打招呼。
"原來是主任的公子,我以前學生時代去過你家玩,曾經見過你,現在長大了,幾乎不認得了。"
簡世豪不太喜歡石慧芬那故作熱絡的語氣,他記得爸爸的一些學生,但一點也記不起這個有著一張大眾臉,尖削下巴、看起來十分單薄的女子。
簡和榮打量著杜美滿,"世豪,這位是?"
"喔,她是我同學杜美滿,這是我爸爸。"
杜美滿面對一位大學化學系的系主任,雖是同學的父親,不免還是充滿敬意,恭恭敬敬地喊道:"簡教授。"
"不用這麼客氣,你是世豪的朋友,喊我一聲簡伯伯吧。"簡和榮一再地活絡氣氛,上揚的嘴角更增添他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即使頭髮已有些灰白,仍不減他英俊的外型,"世豪,要不要一起回去?爸爸可以載你的同學。"
"爸,不用了,我騎機車載她。"簡世豪聲音平淡。
石慧芬背好皮包,笑笑地說:"那麼……簡主任,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
"好,再見,慢走。"簡和榮客氣地像是和客人道別。
看著石慧芬急促離去的腳步,簡世豪隱約感覺了某些異樣,又問:"爸,媽不在家?"
"大概在忙下個月演奏會的事吧。"
"這樣?"他的父母永遠在忙,他永遠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爸,我先送同學回家,晚點就回去。"
"好,騎車小心了。"簡和榮點點頭,又朝杜美滿微笑。
"簡伯伯再見!"杜美滿很有活力地說再見。
音樂會的人潮漸漸散去,簡世豪站在音樂廳大門前,身後是富麗堂皇的殿堂,水晶燈的金光照得這世界一派輝煌;往前望去,是陡然降下的石階,再鋪展到下面灰暗的廣場,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影幢幢,看不清臉,更看不清他們的心。
"簡世豪,要走了嗎?"
"我們下去廣場走走。"
杜美滿全然明瞭簡世豪的心情,就算她沒常識,也看過電視,連續劇常常是這樣演的:男人或女人有了外遇,不小心被人撞見,他們會裝作若無其事,但鏡頭一定會特寫他們驚惶不安的眼神,或是強調一個標準的掩飾笑容。
然而,她更願意相信,不聽國樂的簡和榮忽然想聽傳統的中國音樂,他在會場正好遇到石慧芬,而她要穿外套時,他展現紳士風度,為她拿皮包……
就這麼簡單啊。
"簡世豪,不要想那麼多。"她拍拍他的肩頭。
"我沒想什麼啦。"他仰頭望天,都市的光害和灰塵只讓他看見一片灰。
"你爸爸和你說的一樣成熟穩重呢,你老了也會像他一樣好看。"
"我才不要像他!"他孩子氣地大喊,向前跑了幾步。
"喂喂!別跑啊,你知道我追不上你的。"
簡世豪立定腳步,轉了過來,臉上有了笑容,"才跑幾步,就追得氣喘喘。"
"你的一大步,可是我的三小步耶,簡世豪,可憐一下弱女子吧。"
"你是弱女子?別笑掉人家大牙了。"
"好吧,我不夠楚楚可憐,沒有辦法讓你發揮愛心。"杜美滿又故意捶肩敲背的,瞧了他舒展的笑臉,"怎樣?心情好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