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對烈不滿,小小出氣還算便宜了他。」莫以熾冷哼著,毫不在意爺爺的怒罵,「要不是那女人有骨氣,我早把她拐來扔掉,活活氣死烈。」
只要一眼,他便能瞧出她的個性、特質。
「男子漢大丈夫,別淨想著偷雞摸狗的壞主意。」莫爺爺驀然沉下臉,嚴肅得嚇人,但在凝肅神情之下,卻有著無法言喻的歉疚與虧欠。當年若不是他一心逞強好勝,逼著兒孫們爭奪一切有形的財富,也不會將兒子逼得離家出走,烈與熾更不會變成今日這般冷漠,唉,只能怪自己自作孽,除了彌補還是彌補,他真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搞清楚,對不起你的人是你爺爺我,沒把兒子教好,沒把媳婦管好,少把罪過怪到你哥頭上。」
「你總是幫烈說話,我們身上的血源難道不一樣嗎?為什麼……」莫以熾突然斂起激昂的情緒,退至門邊,「算了,懶得跟你計較,事情辦完我馬上走。」
熾就這麼厭惡這個家嗎?他總是要走,彷彿連一秒都不願多待,這回要不是假冒烈的名字打了十多封電報硬要他回來,就算時光荏苒,十年、二十年之後,恐怕他也不會主動歸返這塊孕育他成長的土地。
「要走就走,沒人拿鐵鏈綁你、攔你。」莫爺爺惡聲惡氣地低吼,反正他還有三個孫子,不差他一個,「記得我的條件,少一個都不行。」
「知道了。」扮黑臉、背黑鍋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他早習慣了,莫以熾不在意地聳聳肩,拉開門,「還有別的吩咐嗎?」
「別把事情搞砸,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莫爺爺愈說口氣愈壞,不耐煩極了,但在疏離的神色之下,卻是悲涼的寂寥,一種年老失親的無助落寞。
「老人家就是囉唆,煩!」莫以熾擺擺手,走了。
卸下滿不在乎的面具,莫以熾臉色倏然沉下,顯露出一身寂寥,其實,他又何嘗願意浪跡天涯,何嘗不渴求親情潤澤?可長久以來,無論他怎麼努力,就是求不得、求不到,除了飄泊流浪,在外頭拚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若是這般退讓仍無法令爺爺釋懷,他,只有躲得遠遠的,盡量不使自己成為礙眼人物,這樣對大家都好。
一如古代皇帝駕崩,皇子們為爭權奪位而打得頭破血流,莫氏王朝也會有同樣的繼承問題,只不過情節相反,他們是兄友弟恭,大家相互推卻,誰也不願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或者該說,沒有人想留在這個令人心傷的地方。
是誰曾經這麼說過——做子女的沒有挑選父母的權利,不論貧富,不分貴賤,既是生養之人,理當對其存有敬愛之心——去他的見鬼大道理,要不是那女人放蕩、忝不知恥,他也不會因「她」而過著孤獨寂寞的一生。
「她」為什麼要紅杏出牆?放著富家大少奶奶不做,偏要與低三下四的賤男人私奔,令父親無顏面對家人,躲至深山叢林之中,不肯見人,連帶害他身世不明,大家都懷疑他的血統是否純正,懷疑他是私生子,懷疑他是「她」在外頭偷生的賤種,爺爺雖然嘴裡不曾明說,但待他的眼光就是與烈不同,彷彿他的存在玷污了莫家門風,成了不可言外的家醜。
這樣的家,他有什麼臉待下去,縱使從沒有人指著他的鼻子叫罵,但那股無聲的低悶氣壓,卻更令人喘不過氣,無法呼吸。
於是在十八歲那年,他走了,以到各地參加拳擊比賽、領取獎金為生,在被一拳拳痛挲的苦楚中,他藉以忘懷自己的出身,也在揮拳痛擊對手的一瞬間釋放深藏心中的苦澀,為什麼要找他回來?為什麼要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生存的平衡點之後,再次令它崩塌毀壞?
心情鬱悶地一腳踹開門,莫以熾似笑非笑地瞪住倒在牆邊相擁在一起的莫以烈和尹梵水,神色極為鄙夷,「不是在話別嗎?怎麼看起來倒像是卿卿我我、依依不捨?」
「叫大嫂。」尹梵水憤恨地白他一眼,「很抱歉,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不管你放不放人,我們都決定不離婚,更打算永浴愛河,白頭到老。」
「烈,你打算傚法溫莎公爵,不愛江山只愛美人?」莫以熾沉鬱的目光閃爍,像是嫉妒又像羨慕,「不在乎家業落在我這個『外人』手中?」
「那本來就該是你的。」莫以烈炯亮有神的異眼亦不甘示弱地回視著他,「爸留下的信裡,指名要將擎企交給你,我不過是暫時代理,等你回來。」
「開什麼玩笑!」莫以熾臉色轉然黯沉,冷峻深幽,「我警告你,別拿這種事耍我,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外人,一個冠上莫家姓氏卻與莫家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怎可能有資格得到龐大的家產?他從來不曾不自量力地著想,也不曾有過非分貪念,他們為什麼還要這麼誣陷他的清白人格。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莫以烈在尹梵水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與久未謀面的弟弟照面,「不信的話,可以去問爺爺,信在他手上。」
「胡說八道!你是故意要讓我出糗,我才沒那麼傻。」莫以熾暴怒得想扁人,卻又打不出手,「我根本不是莫家人。」
「你是。」莫以烈神色沉穩,毫無虛假,「你始終都是,是我不好,讓你有錯覺,讓你在外頭飄泊那麼多年,是我的錯,我沒有盡到做兄長的職責。」
「為什麼要編謊話騙我?我不是小孩了,不需要你們的虛情假意也能活下去,你以為我希罕當莫家人嗎?去你的,我才不屑、不齒!」莫以熾大吼大叫,拚命捶牆出氣,發紅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似的。
「血緣天性不是容得你說不要就不要的。」莫以烈輕歎息,一手搭上弟弟的肩背,「我曾經跟你一樣以為你是『她』在外生下的私生子,直到十七歲那年,無意中聽到『她』與父親、爺爺之間的談話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是為了與情人私奔,才故意捏造關於你身世的謊言,為的是逃離莫家、為了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