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撫著下巴,沒有爭執,沒有駁斥,一副謹聽教誨的模樣,令安娜相當訝異。十餘年前,他是教她唱歌的啟蒙老師,現在風水輪流轉,她竟然以她受過的專業訓練批評他唱得不夠好。
「也許……」他低語。「我的歌唱生涯該結束了,你沒有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她駭然大驚。她是不是重創了他的自尊心?否則從小就喜歡唱歌,以自己的歌聲為傲的楚捷不會講如此喪氣的話。
「不!不!」她情急地抓他的手。「你絕對有當歌手的天賦條件,你還是唱得很好,只是我吹毛求疵。我相信只要你多用點心,再調節一下,你一定可以唱得更好。其實我只是想把你優美的歌聲發揮到極致,而且我相信你辦得到。」
「妳要幫我。」他反握住她的手。
她懇切地點頭。「我會盡全力幫你。」
他握高她的手親吻,她對他微笑,一點都不覺得這個吻踰矩,而覺得就像是他們小時候蓋手印。
接著她彈鋼琴,他彈吉他,他們練了六次,才練到彼此都滿意。開始錄音又錄了三次。等到他們收工時,天已經黑了。
安娜以為楚捷會要她陪他吃晚餐,但他看了一下表就顯得急著走。她送他到門口,看著他騎上機車。
「楚捷,有時間的話訓練一下體力,做做伏地挺身和仰臥起坐訓練腹肌,有助於你從腹部導出聲音。還有,要做些柔軟操,它能幫助你控制聲音,收放自如。」
他已經戴上安全帽,放下面罩,對她搖了搖手,便發動機車,揚塵而去。
安娜倚在門上,用雙手抱住自己,忽然覺得好寂寞。今晚他不用演唱,他是趕著要去哪裡?赴誰的約?
他黏她黏得太緊,她害怕,覺得他耍無賴。
他不黏她,另有去處,她又孤單煩悶。
她跟他應該怎麼走下去?
在製作這張專輯的幾個月時間裡,他們當然會經常接觸。然後呢?她努力達到之前的夢想,卻不知該怎麼安排結局。也許結局不是她安排得了的,必須交給命運之神去傷腦筋。
她關上門,走進空蕩蕩的琴室,把鋼琴蓋蓋上,再去撫摸吉他。很想問被他抱了一整個下午的吉他滋味如何。
她恐怕不太正常了。在往後的接觸中,她應該以更專業的態度來與楚捷工作,不要因私人的感情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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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不到就有人按門鈴。正在與駱總監通電話的安娜匆匆掛斷電話去開門,一邊在心裡驚訝楚捷會這麼早就起床。結果來客並非楚捷,而是一個女孩。
女孩戴著漁夫帽和太陽眼鏡,教人看不出她的廬山真面目。「鄺安娜小姐。」
「我是。請問妳是哪一位?我認識妳嗎?」安娜困惑地問。
「我們在藍星PUB見過面,」女孩摘下太陽眼鏡。「我是丁香,妳還記得嗎?」
花仙子二人組中的丁香?今天她只上了淡妝,看起來沒有安娜印象中亮眼。
「記得,記得,丁小姐請進。」
「別這麼客氣,請妳直接叫我丁香就好。」
「好。那妳叫我安娜。」
稍後,安娜耐心地等丁香說明來意,丁香喝完了一整杯咖啡才清清喉嚨,舔舔唇說:「安娜姐,妳一定在猜我來找妳做什麼。」
安娜點頭。她剛剛想到,丁香怎麼會知道她住在這裡?她只有留電話,沒有留地址給公司。知道她住在這裡的人只有楚捷。
「妳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呃……我昨天下午跟蹤楚捷……」
「啊?」安娜驚訝得瞠目結舌。
「我知道我不對,可是……」丁香低下頭,聲音哽咽起來,放在腿上的兩隻手無助似的互搓。
安娜多少有點明白丁香的來意了,她的心情頓時沉重得像壓了—噸鉛塊。「丁香,妳想說什麼儘管慢慢說。」她的聲調柔弱無力。
「安娜姐,我很冒昧來找妳,希望妳能原諒。」丁香抬頭看安娜,眼中淚光瑩然,表情悲酸淒楚,令人同情。
「就像妳剛才說的,別這麼客氣。妳有話直說無妨。」
丁香的淚珠滑下瞼頰。「我一個人來台北工作,家人都在南部,這種事我也沒辦法向家人求助。」
安娜覺得自己何其幸運,在車禍後她最脆弱、瀕臨崩潰的時候,有阿姨在她身邊幫助她。
「丁香,我們雖然不熟,但我也經歷過一段苦難,我知道那種無肋的感覺。妳有什麼事,我幫得上忙的話一定幫。」安娜誠懇地說著,遞給丁香面紙。
丁香吸吸鼻子,擦擦眼淚。
「那我就直說了。我和楚捷交往半年了,我們已經進展到……呃……就是很甜蜜。我以為他愛我,可是最近他對我很冷淡,甚至關掉手機不接我的電話。昨天他約我談判,叫我離他遠一點,不要再煩他……」她又開始掉淚。「我……我好傷心……」
安娜咬緊下唇,痛的卻不是唇,而是心。她突然入侵楚捷的人生,原來是錯的。她從來沒認真想過會和他發展感情,但她還是在無意中傷害了別人。
「他要跟我分手,可是……可是……我已經懷孕。」
安娜再次目瞪口呆,過了幾秒鐘才能重拾說話的能力:「妳告訴他了嗎?他怎麼說?」
「他說……」丁香抽泣道。「他說我懷的不可能是他的種……他叫我去打掉。」說完她掩面哭泣。
「這個混蛋!」安娜咬牙切齒的啐道。此刻如果楚捷在場,她一定會狠狠的揍他。「他怎麼這麼沒有人性?敢做不敢當,他還是個男人嗎?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他來,要他給妳一個交代。」她拿起電話。
「不!不!」丁香一手遮住數字鍵,不讓安娜打。「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來妳這裡,」她惶恐地說。「不然他會更討厭我。」
「妳已經懷孕,他必須負起責任。」
丁香流著淚搖頭。「請妳答應我,不要讓楚捷知道我來找妳。」
「唉!」安娜放回話筒。她真的不敢相信楚捷會變成這樣。她記憶中的楚捷是個會替弱小同學打抱不平,豪氣地擔起老師所有責罵和處罰的硬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