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命運的安排吧!它能夠安排妳回來,我就很感激了,」他抿了抿嘴再說:「去年我媽罹患肝癌。」
「噢!」安娜蹙眉低呼,淚又流了下來。
「我把她從阿里山接到台大醫院治療,但為時已晚。我才驚覺到我是多麼的不孝。雖然我一直都有寄錢給她,賺得多時寄多一點,賺得少時寄少一點,但是我很少回山上看她,平均一年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到兩天,我告訴自己,我是盡量不干擾她的家庭。但事實是,我太不孝了,很少想到她。」講到後面他語帶哽咽。
「我想她不會怪你的。你爸媽離婚後,你跟著你爸爸,跟你媽的親情自然會淡些。」
他吁出一口氣。「也許我跟我媽的母子緣的確比較薄,從小我就跟我爸比較親,我媽一直有喝酒的習慣,我不喜歡她身上的酒味,沒想到後來我自己也酗酒,我臥懂事以來只有在我爸過世後,到山上跟她住了一年。那時我國三正值叛逆期,跟她丈夫和她丈夫的兒子都處不好,國中畢業我到台北來半工半讀,從此一年只回山上一次。」
他轉過頭,摸了摸臉,可能是抹淚。
「我媽在台大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那段期間我努力戒酒。我媽送進太平間那天晚上,剛好是平安夜。」
安娜流著淚,伸手去握他垂在身側的手,給他無言的安慰。他握緊一下她的手再放開。
「我媽過世後,有一段時間我活在懺悔中,活得很茫然,幾次想再喝酒麻醉自己,但是想起我答應過我媽不再酗酒,只好一再克制。那個時候丁香開始接近我,我情緒低潮時不太搭理別人,不曉得為什麼她因此覺得我很帥、很酷。她跟我說過,她從十三歲發育得差不多後就追求者不斷,她週遭的男人無不把她寵上了天。我不拿正眼瞧她,反倒吸引她。我後來想,她只是把我當獵物,獵不到我她不甘心。她一再找機會在我身邊出現,由於一修和茉莉熱戀,她又是茉莉的拍檔,每次我們樂團有活動,她就來參加,明顯的對我特別好、特別關心,即使一修調侃她,她也不在乎,她反倒希望造成我和她是一對的假象。那時我連活下去都沒興趣,每天行屍走肉般的過日子,當眾給她難堪,叫她別來煩我。」
「你也太過份了,你可以私下跟她講。」安娜評道。
「我私下跟她暗示、明講了,她都沒當真,她以為我終於會被她感動。」
「結果她成功了?」
楚捷歎口氣。「我媽百日忌那天,我在台上唱得流淚,那天晚上我很脆弱,表演結束後她來纏我,說那天是她生日,我沒趕走她,讓她陪我喝了一點酒,然後她拿大麻煙給我抽,告訴我抽完之後就會快活似神仙。我想那時候我是有些自甘墮落,我幾乎沒有猶豫就抽了,抽了之後我的確飄飄欲仙,感到溫暖舒適、非常放鬆,一切的不快樂與失望、沮喪全擺脫了。」
「之後呢?」安娜慍怒的問。「大麻的迷幻作用維持不了多久的,為了享受那短暫的飄飄欲仙,你得付出昂貴的代價。」
「沒錯,」楚捷幽幽的說。「一開始那種快感可以維持幾個鐘頭,然後我就陷入煩躁、沒有食慾、昏昏欲睡卻又不易真正睡著的狀態。那種狀態太可怕了,我比抽大麻之前加倍沮喪、憂鬱,我只好再抽,不知不覺的上癮,受丁香的控制。」
「你怎麼那麼笨?」一向溫和的安娜生平第一次用重話當面罵人。「你不知道大麻也是一種毒品嗎?你沒看到惠妮休斯頓因為抽大麻而變得形銷骨立,自毀太好的演藝事業嗎?我記得大學時代看到別的同學抽大麻,亞倫就警告過我,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好玩而去抽抽看,那種東西最可怕的就是會使人在不知不覺間上癮,等到你發現情況不對時,它已經滲入你的骨髓。意志堅強的人即使戒得掉,也得耗掉半條命。而戒不掉的人會變得精神錯亂、呼吸困難,死於肺癌。他一個朋友就是那樣死的,十九歲就葬送寶貴的生命。」
楚捷重重的歎氣。「當我第二次在丁香的床上醒來,我發現我錯得離譜,我開始與她疏遠,試著戒掉,可是我受不了那種痛苦,全身筋骨酸痛、肌肉痙攣、流冷汗、流鼻水、發抖,比死還痛苦。」
「結果你就投降了?直到現在還在抽?」安娜握緊雙拳微微顫抖,氣極了他居然吸毒,也心疼他所受的痛苦。
他沒有立即回答,避開她的目光,抿了抿唇,做個深呼吸,似乎在考慮要怎麼回答她的話。
「我曾經試著戒過兩次,但是都沒成功,不得不再去找丁香。她是我唯一的大麻來源,她臉上得意的笑容令我痛徹心扉,我明白我不戒掉就得永遠受她控制。之前她都免費供應我大麻,那一次我跟她談判,我發誓我不會再碰她,但我會向她購買大麻,她很生氣,但是她隨即又笑了,她還是相信只要我還抽大麻,我遲早都會再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事實上從那天到現在,兩個月了,我都只當她是毒販,我需要大麻時才跟她聯絡,其它時候她要跟我囉嗦,我都相應不理。」
「你的意思是你到現在還在吸毒?」安娜盯視他問。
「是的,」他再次逃避她的目光,用手指耙耙被海風吹亂的頭髮。「我承認我太軟弱,意志不堅,戒毒是一種非人的折磨。有監於前兩次戒毒失敗的痛苦經驗,一個月前我開始用減量的方式,以減輕戒毒的痛苦。我進行得很慢,但還是會出現一些症狀,幾次天人交戰,甚至冒出想自殺的念頭。然後,你毫無預警的,突然出現……」
她打斷他的話。「你什麼時候認出我?」
他微笑。「我第一眼就認出妳了。我先看到妳,再看到坐在妳旁邊的無厘頭和駱駝。當時我的腦筋一片空白,手指僵住無法彈吉他,胸口氣血翻騰,一修過來撞我一下,我才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