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現在的她早已疲累不堪,但她仍必須讓自己有體力和他對抗。
尾隨她身後進屋的,自然是這個屋子裡的另一個使用者鄂楠。
說句難聽點的話,他是入侵者,卻儼然當家主人般熟悉每個動線和轉折;他先開啟冷氣驅散屋裡沉悶的空氣,然後選擇了她右方的單人沙發坐下。
一開始,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直到輕淺的啜泣聲打破滿室沉靜,差點沒讓鄂楠驚訝地跌下沙發。
「你、你幹麼哭啊?」真正想哭的人是他吧?不知怎的,兩人之間的相處,他老有種自己佔下風的錯覺,不論她以任何一種風情呈現,他都覺得自己只有徹底臣服的分兒。
「我不想哭,一點都不想。」用力吸著鼻子,她的淚卻越掉越凶。「你不覺得剛才的事很糗嗎?明明是我們兩個人都知道的事,卻要另一個人來點破,這樣還不夠嗎?」
兩個人都知道的事?!
她的意思是……她早就知道了?
一股沒來由的怒意衝上胸口,他的臉部線條更顯僵硬。「什麼時候?」
「嗯?」石嫫女忙著找面紙拭淚,一時沒聽清他的問句。
「我說你什麼時候開始就知道了?」這種事可以佯裝全然不知情地繼續跟他生活下去?她那顆小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抽取面紙的動作頓住了,哭花的淚眼對上他的嚴肅。「問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她的思考邏輯很簡單,知道就知道了,跟時間上的早晚並沒有太大的分別,但顯然鄂楠並不這麼認為。
「我要知道你什麼時候就知道這件事了?」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其實他更想問的是,她是藉由什麼管道和方式知道這件事。
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說夢話的習慣。
她又抽了好幾張面紙往自己臉上招呼。「嗯,你想知道就告訴你,自從上回我自己從賣場走回來那一天就知道了。」
一陣麻從腳底竄起,鄂楠沒想到她可以把心事藏得這麼深,讓他連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更別提懷疑什麼了。
「你怎能……怎能憋那麼久?」他的性子急,雖不致太過莽撞,卻也稱得上是「沖」字輩的一員,實在無法想像她的心態。
「不然呢?」幽幽的紅眼對上他,才剛歇下的眼瞬間又堆滿水霧。「跟你一拍兩散?」
猛然一震,鄂楠不敢思索這個可能,半點都不敢。
「你想過嗎?想跟我分開嗎?」天吶!他的聲音忍不住都要發抖了。
「嗯。」或許一開始有,在備受衝擊的時候有,可惜維持沒有多久,她就改變心意了。
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不過是賣場到家裡的這段路上,她可以由最先放棄的消極態度,轉而決定讓他愛上自己,這絕對是超級極端的可怕。
可惜她恍似做得不是很成功,要不然她不會到現在還跟他保持這種若即若離的相處狀態;既不想因為自己的堅持而同時傷害兩個人,卻也不想就此放棄心愛的男人。
偏偏現在兩人之間還有個新生命卡在中間,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才好。
況且他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得思考這麼久,始終不願對她坦承,與他走到這一步的自己根本就無所適從。
她卻沒有想到,鄂楠根本是不敢承認。
她的回答令鄂楠腦中一片空白,突然之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嗡嗡作響的全是她輕聲低吟的那聲「嗯」。
有這麼嚴重嗎?他只不過在起步時稍稍欺瞞了她,可是後來兩人也進展得十分順利啊,她非得將事情想得那麼悲觀嗎?
突然之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那……」
「那怎樣?」兩個人入總有一個人要將話題延續下去,既然他沒有聲音,出聲的任務自然就落到她頭上了。
「那你怎麼還肯跟我……」天!他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明白他的語意,她的臉赧紅了起來。「不然呢?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這樣了?什麼叫做「都已經這樣了」?多讓人心驚膽戰的一句話啊!女人真是不可思議的動物,難道就因為習慣或是既定事實,而可以任由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把日子過下去?
真令人無法理解,至少他就不能。
「後來為什麼沒有?」他知道這樣問很傷人,彷彿在趕她離開似的,但他還是想釐清心頭的疑問,不想就此中斷話題。
「沒有什麼?」微楞了下,石嫫女逐漸釐清他的疑問。「因為……因為你、你賴著不走嘛!」
因為她女性的矜持,因為她的不好意思,所以沒敢把自己對他的感情訴諸出口;何況在她的認知裡,自己是單方面的付出,更是不敢說出口,不料這樣的舉動,卻造成兩人之間無法彌補的傷痕──
賴著不走?那四個字如雷貫耳,比先前那聲「嗯」,對鄂楠造成更為勁爆的震撼。
慢慢起身,他如同行屍走肉般緩步走向房間。
「楠?」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終止對談,而且還有如此弔詭的舉止,忍不住輕聲喚他。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妳的意思我懂,我走。」問題是,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勢該如何收尾?
撇開兩人的感情問題不談,就拿孩子來說好了,將來他們要怎麼跟孩子解釋,爸爸和媽媽之所以沒有在一起的理由?
他連想都不敢想!
石嫫女徹底怔住了,她想不到這是他的解決之道。「你要走了?」
腳尖凝在房門前,他們都明白那句「走」是什麼意思。
「或許我們該分開一陣子,讓彼此好好地冷靜想想。」疲累地抹抹臉,沒有任何言辭足以形容心頭的無力感。
這是怎樣的一段孽緣,真教人無法捉摸。
冷靜想想?該想的人是他吧?是他莫名其妙地介入她的世界,如今又想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
在他心裡,她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和地位?
石嫫女呆坐在沙發裡,無法思考也動彈不了,所有思緒全讓他一句「我走」給打得七零八落,再也無法拼湊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