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
撇過老娘哀求的悲容,御史大人繼續說著他冷默無情的言語。
"從長安到各處巡獰,有將近一年的時間,足夠讓你們還我一個健健康康的夫人,要是一年後我回來時,迎接我的是娘子的墓碑,哼哼!你們會有什麼後果,大家都心裡有數羅!"
"月兒——"
再度甩開娘親的呼喚,冰冷的封閉起哀絕的衷腸,面無表情的冷潑,清楚地告訴著每個"曹家人"他冷酷的決。
雖然,只是初秋的淡霜時節,高度氣派的曹府大院,卻已是冰雪覆蓋的寒冬酷月……
新科御史的積怨,比十二月的雪風,更寒冽的吹蕩在曹家院府裡,每個角落、每個方寸,都無能逃離這殘酷的吹折……
初生的果實嫩苞,顫拌的委地,它們已無法在曹家的肥沃土地上結成纍纍的熟果而壓低校植。
拋下惡意的苦果,讓這群對他有著怨怕交雜的人們品嚐,喻著一絲復仇後寂寞的淒涼,他孤孤單單的離開二十年來給他恥辱的家門——
踏出這扇紅漆鐵鎖門,他的愛恨情仇彷彿都下了一道重鎖般的凝結住,前塵往事,都在踏過高聳門檻之際,裝進陰暗記憶的口袋裡,再也不願拿出來。
新科御史走了,卸著皇帝御命,意態瀟灑的離去了,而雲繡卻留了下來,在高廣的曹家宅第裡,和一群愁眉對看的苦惱人在一起……
"唉——"
"渴了嗎?馬上給您端杯人參茶來!"
"還是累了,要不要給您揉揉腿?"
"都不是啊?那——給您安排局大戲排遣排遣,如何?"
"唉——"被一團人包圍著的感覺,可真是不好受哇!
只不過閒閒無事,懶懶的喘口大氣,擔心受怕的一夥人便會圍上來。
這種關懷,還真像是耍猴戲的江湖人被圍觀時的感受呢,再繼續下去,水雲繡恐怕就要抓狂、變瘋了羅!
沒錯、沒錯!
雲繡是活過來了,從初秋到中秋月夜的這段時日,在四大名醫的會診,及憧如雲的關照之下,原本是發發可肅的病弱身軀,大大的好轉起來。
一旦身子好轉,那些活躍、不安分的律動細胞就開冒出頭來,逼得她要活動、活動筋骨……
可是,走路怕她跌著,喘氣怕她噎到,轉個身又怕劃會一病不起……富家官宦的規短和大批人馬的關照,簡直要把一天不工作,使覺人生乏味的雲繡給悶出病來啦!
翻翻白眼,再大歎一氣,指著這群奶娘領軍的奴僕雲繡無奈的攤攤雙手。
"可是,老爺交代說……
打斷奶娘暖嚼的低語,精力旺盛的雲繡大吼:
"你們瞧我這樣還像個病人嗎?!
"可……
"可什麼?再煩我,本姑娘就真要再大病一場,讓大夥兒忙個痛快,我水雲繡一向說得出做得到,信不信?!"
耀武揚威的揮揮略有些無力的拳頭,雖然還有些病容,她講的話卻是令人不敢不信——光是咬緊牙關,叫人別餵她湯藥的這一項,大家就吃盡苦頭。
"快走、快走!讓姑娘我一個人清靜、清靜,要湯要水,我會喊你們的!"
堅持把蜜蜂纏身似的圍著她的人,全都給驅離趕開她還是蓬頭垢面且十足"叫化婆"的打扮,因為不想拿真面目示人。那些想幫她沐浴更衣的僕傭,被她用各種水潑過後,就不敢強她所難啦……
小小的翠竹小苑,只剩下她一人時,她終能放心大膽的抓抓發癢的腦袋,搔搔發臭長跳蚤的腋窩……
老天!她可真恨死自己這身的破爛和污穢——要是能夠,她願意拿翠竹小苑全部值錢的珍玩盆裁,去換一盆子可以洗污的洗澡水,她真的希望啊!
除了變成"曹家上賓"的前一段日子裡,僕傭曾趁她昏迷、體力不支之際,替她淨身拭臉上,換過一身緩羅綢緞的衣裳,之後這大半個月來,她依舊蓬頭垢面,盡力保持"叫化子"本色——
用手抓食不雅吃相,難登大雅之堂的粗魯舉止,讓翠竹小苑各項擺設宛如遭遇腿風般毀損諸多做作,只求曹家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可是天不從人願,瞧——專門來伺侯她的僕傭越來越多,這事實分明是指出水雲繡對他們的重要性!
怪來怪去,還是得怪那位"娶"了她的相公羅!
那個人是何方神聖呀?
饒舌的小丫頭告訴她,他是堂堂新科狀元,官拜御史大人,可神氣的不得了呢!
他很年輕,前途不可限量,將來一定可以位居高官之林。
他風度翩翩,舉止瀟灑,引起不少官宦的規艦,光是想和他聯親的,就可排滿長安大街,他有很多的擇偶機會,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竟然……
"選擇了我!"雲繡在心裡替小丫頭將話補充完整;她可沒忘記,在昏眩之時,在迷迷夢夢的生命掙扎裡,有個教人印象深刻的人影一直在她心裡盤旋……盤旋……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除了這些功成名就的歌功頌德,之前的生活他是如何苦熬過來的?
若是不是經歷一段艱甘的歲月,他的眼眸不會隱藏那許多的哀傷和絕望,教人禁不住想伸出手,替他抹平眉眼之間的惆悵……
"唉呀!"雲繡狠狠的給自己一顆大爆栗,趕忙將心猿意馬的心緒收回來,她暗自低聲自責…
你忘記自己這麼辛苦的偽裝是為了什麼嗎?
你忘記手足的顛沛流離嗎?也許他們還在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解除身上的苦難呢!還有爹的冤死,娘的曝屍荒野……
這些,你全忘記了嗎?
沒忘的,沒忘的!雲繡搖頭,要自己加強決心。她抹去兩道在不知不覺中流下的傷心淚痕,她明白自己的責任,她清楚目前自己該做的事……
去找她的"相似以"!
不是為解答自己為何嫁給他的迷惑,而是要借用他的御史身份和權力,重新清查爹親在開成衙門留下的刑罰案件,唯有御史才可以令定獻的罪,再一次在陽光底下從頭番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