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回門又休夫的那個下午,奶娘和喜兒就來取走凝兒的貼身用品,匆匆之中只剩這支前一夜讓他取下的玉簪,被遺留在枕
邊忘了拿走。
還好,他還有凝兒的這支髮簪,握著它,就感覺凝兒和他很貼近。
他一雙無眠泛著血絲的眼瞳不住往黑夜看去,遙遠房間裡邊的燈已熄暗,其實,他什麼也看不見。
黑沉沉靜悄悄,月華星輝兩不見,好個淒涼的夜。
龐定遠默誦前人的詩句,「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婉然芳樹,穆若清風。」在他心底,凝兒的姿影就如此完美的化身。
他的身邊飛過來另一道熟悉的人影,是楊師傅。
楊師傅操著極低沉細微的音量,「定遠,你在這兒也坐上幾盞茶的工夫了,老柯讓我來提醒你一聲,滿滿一屋子的人都在等你過去。」
龐定遠淡覷楊師傅一眼,「很快就好,我就快說完了。」
楊師傅掏掏耳朵,有嗎?定遠有說話嗎?太詭異了!定遠是不是一個人悶坐這兒太久,夜風吹多了,頭腦昏鈍了?
楊師傅堅起耳朵,準備很用力的來聚集聲音,可是四周悄寂,什麼雜音也沒有,只有人孤愛徒靜靜的坐著,嘴巴緊緊的閉著。
須臾之後,龐定遠終於又幽幽開口了,聲音邈邈情意濃濃,「凝兒,我的話說完了,你都聽到了嗎?現在輪到我來問你,你心頭的傷口癒合些了嗎?還是依然很疼痛呢?你把我從你的記憶中刪除了嗎?千萬別哪,不然我空有滿腔的話就無處向人訴說了啊!」
楊師傅恍然大悟,定遠的嘴巴沉默了半天,心裡邊卻只怕千言萬語已過。
他不禁擔心了,「定遠,男兒志在四方,何患無妻。童家的事已經事過境遷,你常常跑這兒來,萬一被發現當成刺客就不好。」
龐定遠答道:「我很小心,沒事的。」換言之,他還是要常常往這兒跑啦!
好言相勸無效,楊師傅忍不住數落著,「王公府第貴族公子,哪個不是藉由政治聯姻來壯大版圖,明媒正娶一名髮妻,之後再要三妻四妾討進門也沒人敢說不行。這麼多現成的例子讓看,你別死心眼……」
龐定遠眼眸微瞇,充斥不屑,悻悻然揚起高聲量回絕,「我不是那樣的男人,我也不想被逼當成那樣的男人,把女人的心傷透,還視而不見女人的眼淚。我,我只愛我的凝兒!」而且,有朝一日只等時機成熟,他一定要和凝兒破鏡重圓——這句心底話他每晚都對著夜空說的。
楊師傅更加拚命掏耳朵了,他確定他應該沒聽錯,定遠竟是一個癡情種,他說他愛著那個把他休了的女人?!
這時他們腳底一睥院裡響起一陣紛擾,燈火晃動,人聲嘈雜,「有刺客,有刺客,就在那邊……」
槽糕,一定是談話太大聲被發覺了。屋頂上兩名被當成刺客的黑衣人縱身一躍,瞬間不見蹤影。
從此,童王府每到夜裡總不得寧靜,輕功卓絕的刺客高來高去的,即使王爺下令加強戒備,一郡護院武師個個疲於奔命,累得苦哈哈慘兮兮,卻怎麼也追尋不到刺客。
可是說來邪門,童王府既沒出人命也沒丟金丟銀的,這個刺客到底想幹什麼哪?
第三章
他說,梳辮也罷,綰髮也好,只要你喜歡!
她說,改採柔情攻勢啊?別想我會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語!
夜深人靜,童王府的一個院落,有兩個偷偷摸摸的人影。
一手提著燈籠,一手勾著一把小扶梯,小喜兒站在桑椹樹下一臉擔憂。
她擺好梯子,左右張望一下,很心虛地對著童恣凝說道:「小姐,這樣不太好吧!王府最近一直在鬧刺客,你讓我摸黑爬上樹去摘桑堪,萬一被當成刺客,護院武師亂箭一射,喜兒會沒命的。」
「快去啦!我嘴饞想吃。你動作快一點就沒人會發覺了。」童恣凝催促喜兒,還快快腳的幫忙把燈籠掛在下邊的梯把上。
喜兒咋咋舌,嘴巴裡一陣麻緊,「可是還不到季節,桑堪還沒全熟透,頂酸的怎麼入口?我一聽哪,牙齦都要讓猛冒出來的酸水給酸麻了。」
一想到這種酸酸的美味,童恣凝口水已滿滿整口了。
「哎呀!我就是要吃酸的。老蘑菇,你去是不去?」她一擺出主子的臉譜,喜兒當然得乖乖從命,很歹命的攀著梯子一直往上爬。
喜兒手腳並用,嘴巴也不閒著,「明明可以大白天來采,偏偏要挑到這種大黑夜的時候叫我爬樹,活像在做見不得人的事,搞不好還會被當成賊。」
喜兒已經穿入濃密的高高枝丫間了,猛一抬頭,驚見一雙炯亮的眼睛在她眼前。「哎呀,我爺娘,那個、那個……這裡面躲著一個賊啊!」
她嚇掉魂了,叫得呼天搶地,搖搖晃晃的身子眼看就要滾下爬梯了。
孰料,這個「賊」居然大發慈悲心腸,義助一隻有力的鐵臂抓住喜兒,挽救她的小腦袋免於腦漿迸裂的命運。
「喜兒,別鬧開了,看清楚,是我。」一道沉穩低啞的聲音傳來,說話的人正以倒掛金鐘之姿隱身在桑堪樹梢。
喜兒驚魂甫定揉著胸口。咦?這個聲音還有些印象,他是……
喜兒脫口而出,「姑爺,你藏在這兒幹什麼?」然後猛摀住嘴巴,一直搖頭。不對,不能再叫姑爺了,姑爺讓小姐給休了啊!
幸好,這棵桑堪樹葉子濃密,上頭這兒烏黑黑一片不透光,站在下邊的小姐耳朵也聽不見,不然讓小姐知道她和讓小姐每天恨得牙癢癢的人說話,一定叫她包袱款款轉回家吃自己了。
「我不能和你說話,我要下去了。」喜兒一急一動,又差點往下栽個狗吃屎。
龐定遠打定主意不南非放開這個笨手笨腳小丫頭的手了,這個丫頭還不能摔死,她正好是最佳的情報供應站。
先來嚇一嚇她好了,他閒閒扯道:「不能跟我說話?你剛才不只和我說上一大堆,連命也是我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