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天晴跟他說過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話。
她的父母是公職人員,上面有三個哥哥,她是與老三差距快十歲的老,哥哥們書都讀得很差,她卻是一路過關斬將的拿獎學金,暑假過後,她就要到一所管理很嚴格的女子高中報到。
他們常趁著休假日一起出去,到西門町看電影,去球場看比賽,或者在淡水河口看日落。
聊著沒有交集的過去,也說著他們覺得一定會重疊的未來。
"學校規定要住宿,說不定會對我們採取軍人教育,聽說很嚴,不過我將來想考醫學院,所以這應該會有幫助的。"
"你書讀得這麼好,沒問題的。"
"我也這樣覺得。"天晴笑了,帶著一點淘氣的意味,"穿白袍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你呢?"
"商業吧。"他並沒有特別想念什麼,念商,純粹是為了子承父業的考量,"企管、國貿、金融管理那一類的。"
"為用而學?"
韓適宇點點頭,"差不多的意思。"
她嗯的一聲,將頭倚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等我們考完大學聯考,一定要好慶祝一下。"
"還那麼久的事情。"
"很快,真的,我現在還記得第一天上小學的情形呢。那時天氣熱,還被規定要戴橘色帽子,那時我還以為我會熱昏,沒想到一轉眼就畢業了,國中三年也好快,總覺得沒隔多久就學期結束,沒多久又開學,一天到晚在聽校長訓話,內容都差不多。"
天晴真的沒有說錯,時間過得很快,太快了,相處的日子還不夠多,但兩人已經要各自面對新的生活。
九月,他們都成了高中生。
天晴的學校管理很嚴格,只有週末才能離開學校,而他們能見面的時間只有她父母開會的日子。
那種日子,兩個月一次。
只不過相隔一個開學典禮,他們便從天天見面淪落到兩個月見一次,而且天晴還要比父母早一步回到家,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韓適宇房間有一具自己的專線電話,她每隔兩三天使會從學校打給他,也算稍解相思。
方威仰知道後說:"不錯了啦,至少還聽得到聲音。"
"可是她們學校的電話設定好三分鐘就會自動切斷,而且因為是大家公用的,很多人在排隊,一旦切斷,就要換人。"想到好幾次都沒有說完就硬生生被迫停住,韓適宇一臉無奈,"我現在恨死電話中傳來的嘟嘟聲了。"
"哎喔,想開點,至少你還有女朋友,像我跟楊炎楷還啥都沒有咧。"
也是啦。所幸,一年級上學期有太多東西需要適應,多多少少轉移了韓適宇的注意力,漸漸的也就習慣了。
習慣想念,習慣期待,然後習慣在見面的時候好好珍惜難得的相處時光。
因為見面困難,兩人從不吵架。
方威仰與楊炎楷偶爾會加入他們的約會,天晴也不會抱怨,似乎,只要能見到韓適宇就好,四人約會也無所謂。
方威仰就不只一次用很羨慕的語氣對韓適宇說:"我也想要一個專情的女朋友。"
面對這種思春期言語,韓適宇通常是不予置評,反倒是另外一個寂寞男楊炎楷會跟著起舞。
"我也想要女朋友,不過如果專情跟漂亮比的話──"考慮了一分鐘,他很老實的回答,"我可能會選後者吧。"
"膚淺。"方威仰批評道。
"膚淺又不犯法。"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韓適宇懶得理會因為青春期而焦躁的好友,選擇將臉埋在課本裡。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他們照例又到遠走咖啡報到,小艾已經不在了,換來一個有點三八的小妹,老是纏著韓適宇,一下約他看電影,一下約他去聽音樂會,一下又是功課不會寫,花招很多,天晴因此對她很感冒。
不過,他的表現應該算好吧,他對小妹維持一種永遠沒空的形象。
"你這樣就對了。"
每當韓適宇拒絕小妹一次,天晴就會從旁邊鑽出,輕吻他的臉頰以鼓勵他這種優良行為。
其實,他並不是為了天晴而這麼做的,他是真的對小妹沒興趣。
一對小情侶,一顆電燈泡,三不五時來這裡晃蕩的方威仰以及楊炎楷,以及韓適宇那個剛剛升上國中的妹妹韓適卉,來來去去整個夏天。
再度的開學,再度的無法見面,轉眼又轉眼,寒假來臨,韓適宇被送到加拿大念短期語文學校,連電話聯絡也不可能,等到他回國時已經是二月底,他的房間裡有幾封天晴寫給他的信。
這樣難以見面的情況持續著,接著他與天晴都升上高三,開始黑板角落寫上數字的魔鬼倒數日子,三百多天,兩百多天,然後寒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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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十八歲的冬季,韓適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片藍色了吧。
一月的最後一天,兩人坐火車到福隆海邊,下午三點多,陽光正熾,海水亮晃晃的,風中有鹹鹹的味道。
長長的沙岸空無一人,只有兩雙腳印。
天晴從包包中掏出一個東西,"手伸出來。"
韓適宇依言伸出手,她纏在他手腕上的是一條帶子,紅的線,藍的線,交織成一個又一個方形。
打好結,她揚睫一笑,"我們學校現在很流行這個,所以我就跟著做了,你看,用的是我們兩個最喜歡的顏色喔。"
"打死結就拿不下來了。"
"就是要你一直戴著啊。"天晴笑咪咪的,"下學期我會被管得很緊很緊,所以我們說不定會半年都沒有時間見面,你看到它的時候就要想起我喔,如果有別的女生約你,你要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看,這就是我女朋友送的'。"
這算是小心眼吧,可是韓適宇一點不被信任的感覺都沒有,反而還覺得她這種小裡小氣的行為可愛極了。
到大考之前,他們的情形是──她被困在學校與父母管束之間,他則是洋派家庭全然自由。差異這樣大,如果她一點擔心都沒有,他才會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