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她,你知不知道我恨她!」柳蝶戀聲嘶力竭的大喊,扭曲的臉上全是恨意,她用力掙脫他,邊退邊冷笑,不斷掉落的淚水已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痛苦的想起前世的自己是怎麼被折磨,死後的自己又是如何孤單的飄蕩。她詛咒了千年,日日夜夜反覆用最惡毒的的誓言來鞭笞自己,自己曾立誓要恨她生生世世的……
當愛人的心與無法平息的恨意交纏在一起……轉過身,她再也無法控制的拔足狂奔。
這一次,關繼威沒有追上去,他眼睜睜看著她離去,然後仰頭大笑,笑裡充滿了苦澀與悲哀。
已有一個禮拜的時間,柳蝶戀不上班也拒絕接聽電話,她將自己禁錮起來,就連父親的勸告也聽不進丟。
她放任自己陷入過去的回憶之中,讓痛苦麻痺自己。
而關繼威的懇求與道歉她都不理會,甚至連見他一面都不願意。
於是,關繼威又再度在她的窗前等待。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站在窗前望著佇立夜色中的他,耳邊傳來敲門的聲音,她靜默了片刻,才走過去打開門。
房外並不是她的父親,而是關繼威的祖父關大成。
她神情複雜的看了他好久,才像下定決心般的側過身,讓持著枴杖的老人進來。
片刻,見她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關大成只好歎口氣打破沉默:
「蝶戀,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沉默,關大成只好厚著老臉自顧自的說下去:
「蝶戀,我知道你始終無法忘懷過去,也知道你一直恨著繼威的祖母,所以你把恨轉嫁到他身上。但是你知道嗎?繼威的祖母是帶著遺憾離開人間的,而她的遺憾就是你。」
「哦?她也會遺憾,真令人難以置信。」柳蝶戀冷笑著問他,笑容裡帶有諷刺。
「在她臨終時,唯一的心願便是找到你,然後得到你的原諒。為了這件事,她不斷地懲罰自己,跟繼威一樣,為了找尋你,她在每一世的轉世中都是帶著記憶的,然後在愧疚裡遺憾地離開人間。
原諒她吧!孩子,其實她並不比你好過。她曾告訴我她在前世所做的一切讓她失去她的兒子,然後又孤獨的老死。她真的後悔了,也真心的想補償,孩子,難道你不能原諒一個真心悔過的人嗎?」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柳蝶戀痛苦的搖頭。
原諒?她做得到嗎?過去的記憶太過深刻,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忘記的。
「孩子,給她與繼威一個機會吧!別忘了,你所折磨的那個人同時也是深愛你的人。」說完,關大成便轉身離去,將空間還給她。
愛與恨,不過只有一線之隔。
有愛的世界,是天堂;而恨的世界,那便是地獄了——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雨,綿綿密密的兩像張網似的,讓裡面的人全淋了濕,誰也逃不了。
柳蝶戀就這樣站在窗前,看著雨不斷的下著。
「戀兒,下去吧!」柳父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後。
他看著一臉痛苦的女兒,明白她深愛站在樓下的關繼威,卻又無法拋開仇恨原諒他。長久執著的信念是一種可怕的習慣,它總在不知不覺中逐漸侵蝕掉人的理智。
「最起碼,為他送把傘過去。」
「爸,我該怎麼辦?」她茫然的問著父親,同時也問著自己。
「戀兒,你看過水面上的漣漪嗎?」柳父走到她身旁,與她一起望著雨絲飄落的街景,和仍在雨中佇立的關繼威。
「一池原本平滑如鏡的湖水,一旦投下一顆石子,不論大或小,都會激起浪花或漣漪,可是它終究會回復到平靜無波的樣貌。
人生就是這樣,路途中難免有風有雨,但是不管風雨有多大,終有雨過天晴的一天。正如窗外的雨一樣,它終有放晴的時候,而原本乾爽的大地,雖讓雨水浸得泥濘不堪,但只要一段時日,終會恢復原本的清爽。」
「爸……」
「戀兒,人生何其短暫,如果你不能忘記過去,堅持要抱著仇恨過一生,那你所得到的也只有痛苦。何不放開心胸,學習包容別人的過錯?別忘了,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事是恆久不變的,學著遺忘,好嗎?」他深深的看著女兒,溫和的臉上全是寬容。
「爸,我不知道……」
「我相信你瞭解爸爸的意思。」柳父依舊慈祥她笑著。
「就像你原諒了那個撞死媽媽的司機?」她問。
「嗯,我沒有辦法去責怪一個真心懺悔的人,唯有捨去心裡的仇恨,你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柳父繼續勸她:「去吧!孩子,別再讓自己受怨恨折磨,你看,他都淋濕了,以他的個性,有可能繼續淋下去,屆時——」
「爸!」
「你是我的女兒,而我希望你快樂,如果恨他的同時你也受煎熬,那就原諒他吧!去看看他,好嗎?」柳父朝她點點頭,便靜靜的轉身離去。
「爸……」柳蝶戀呢喃著。
她不是不肯原諒他,她也知道過去的事既然無法追回就該讓它過去。只是,每當她想起那段含冤莫白的往事,她便沒有辦法平靜,她不甘心吶!
她的視線鎖在樓下的身影,而眼中的淚不斷地落下。
雨仍舊持續下著,而街燈下的人依然固執地不肯離去。
柳蝶戀一步一步的往他的方向走去,她的視線投注在他身上,而他也是,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彼此。
她停下腳步,就著微亮的街燈看著他。他瘦了許多,剛毅的臉上有著疲憊。
她再向前走一步,以手中的傘默默地為他遮去風雨。
許多的往事掠上心頭,有他癡情的等待及無盡的包容;還有纏繞在心底的掙扎及矛盾,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
原來,早在重逢的一剎那,自己便已原諒了他。
愛,本來就沒什麼道理的,不是嗎?
她一直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所以放任自己的恨意折磨彼此,卻始終不曾認真去探究,掩藏在恨意之下的究竟是怎樣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