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慨地娓娓訴說著。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我渴望知道,但卻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題。他會不會嘲笑我。
思考了一會兒,我還是鼓起勇氣問了:
「殷醫師,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天晚上,我……哭了嗎?」
「沒有。」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嘲弄的神色,只有誠懇:
「你讓我印象深刻,因為你而對至親的驟逝,非但沒有哭,反而堅強而冷靜。你的表情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你沉靜自持而表情木然,似乎將自己的感覺封閉了起來,不願碰觸到外界的殘酷。你冷靜地接受了警察的詢問,並且做了些必要的處理之後才離開,完全沒有崩潰或歇斯底里。我真的很敬佩你。」
我驚愕而哀傷地聆聽完他的敘述。
我做到了!
爸爸死的時候,我沒有哭!
但此刻,我卻感覺到一顆斗大的淚珠滑下我的臉龐,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一張紙巾出現在我面前,我抬起淚眼,看到了他的臉和拿著紙巾的手。
「從小,爸爸常告訴我要勇敢,不要哭。『哭是懦弱的行為,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勇敢地去面對。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哭。知道嗎?』……」
他似乎瞭然地定定望著我。
我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
「我做到了!我總算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一碰觸到他,我警覺地放掉他的手,只是抓起紙巾將眼淚擦掉。
然後我尷尬地說:
「對不起,我失態了。真的很謝謝你告訴我,它對我意義重大。我一直回想不起來那天的一些細節,我以為我永遠不會知道了。」
「你不必自責,這是很正常的一種防衛機制,目的是保護你不受到太大的衝擊而崩潰。」
我微感吃驚地回視他。他是真的能瞭解……
他微笑地看著我說:
「對我來說,能夠為你解開謎底,意義真是重大!」
他給我的感覺好安全,安全到我不自覺地在他面前洩露出更正的感受。
「你似乎對現在的生活適應得很好!」
「日子總是要過的嘛!剛開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得過,還好現在已經習慣了,我也很訝異我能夠撐得下去。」
我釋然一笑。
面對他的關心,我好想和他分享我的喜怒哀樂: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空乏其身……』,我想一定是老天爺在考驗我吧!只是不曉得老天爺究竟要給我什麼『大任』?」
殷揚大笑。
他的笑容掃去了陰霾,帶來了陽光,彷如撥雲見日。
我一時看呆了,壓根兒忘了不久前才剛掉了不少眼淚呢!
「你真是個樂觀的小公主。」
「啊!小公主?你怎麼知道明雪都叫我公主?喔,對了,明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們這麼有默契,改天我一定要介紹你們認識。」
「那是一定要的嘍!」殷揚也咧嘴開心地笑著說。
我不禁開心起來,明雲一定很驚訝有人和她「英雄所見略同」。我真是有點迫不及待要引見他們了。
我瞄了一眼手錶,哇,已經快九點了。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居然快九點了,我都忘了我們還沒吃晚飯,你一定餓了,我們一起吃了飯再回去吧?」他看到我站起身來,趕忙對我說。
「不用了,我家裡還有東西吃,而且我怕太晚回去,我弟會擔心的。」才怪,歆傑是不會這麼早回家的。
「好吧,那麼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必麻煩了,我搭公車方便得很,而且我住的地方很亮很安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真的。」才第一次見面,怎麼好勞煩對方?女孩子家要矜持有禮一點。
他歎了口氣,說:「讓我送你到公車站總可以吧?」
不能再辜負人家的誠意了吧?我只好答應。
雨後的夜晚顯得格外沁涼,空氣中夾帶著一絲甘甜,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
配合著他刻意放慢的腳步,竟有著一種幸福的感覺。我偷瞄了他,被他那挺直線條的側面所深深吸引。彷彿意識到我的凝視,他突然轉過頭對我一笑,我不覺羞紅了臉龐,趕緊低下頭專心走路。
「倘若我改天約你見而,你會拒絕我嗎?」
聽著他低沉渾厚的嗓音,我抬起了頭。望進了他深邃的眼簾,我的心再次為之悸動。
「我……我要謝謝你為我父親所做的一切,還有今天。」我發自內心地感激他,但也迴避他的問題。
他幽了一默,說:「我的榮幸,小公主。」
「套句明雪說的,我現在已經變成『落難的公主』了呢!」聽到他叫我公主,心中湧起一股甜蜜的感覺。
我們開懷地大笑,
在笑聲中,我向他揮揮手登上了公車。
這個晚上我做了一個美夢。
夢中,我英勇的白馬王子帶著屠龍劍,深情地對著我說:
「我來了,我的公主!」
※ ※ ※
自從殷揚出其不意地製造了「相認」的機會之後,他就常常來找我。
其實我並非一開始就打算接受他,雖然一開始我就知道他的心意,而且一開始我就傾心於他。
為什麼我不接受他?那是因為我害怕。
我和他的背景相差太遠,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而且我怕我會拖累他。
在「家變」之後,我以能夠自力更生而自豪,並不覺得有什麼好丟臉的。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自卑」,一直到認識他。
他就像是臨風的玉樹,迎向陽光自由伸展;而我則像是陰暗角落裡的蕨類,苟延殘喘。
他的朝氣讓我自慚形穢。
他是東昇的旭日,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他值得一位完美的伴侶,陪他走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而不是家道中落、鰥寡孤獨、靠勞力維生的我。我只會讓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讓他因我而蒙羞。
所以我始終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但是相信我,這一點也不容易!
我想,要成為一名稱職的外科醫生,毅力是絕對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