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就像行屍走肉一般,除了精神不濟之外,心情也差到極點。昨晚和歆傑的對峙,讓我為生活打拼的心涼了一大半,我不知道我這麼辛苦究竟償不值得?更糟的是歆傑偏執的心態,實在令人擔心。
我一直在逃避現實,我以為拚命地賺錢供給歆傑基本的生活開銷、為他付學費,就算是滿足了他所有的需求,他就可以自己長大成一棵直挺挺的大樹,我忘了樹也需要修剪施肥,細心關照。
可是我自己不也是這樣長大的,縱使孤獨,但卻茁壯?
我究竟該怎麼做?
我還記得那年歆傑考高中,確定榜上無名之後,爸爸氣得說不出話來,而歆傑居然一副事不幹己的模樣,最後爸爸也沒轍,只得靠關係替他找了一個私立高中唸唸。
爸爸,你把無力承擔的責任丟給了我,你要我怎麼辦?
老闆娘和大夥兒都覺得我不太對勁,紛紛詢問原因並且好心地安慰我。可惜他們不能夠體會我的難處,所以再多的安慰也只是隔靴搔癢罷了!
午餐時段過了,客人一個個埋單離開,只剩下少數喝下午茶的客人。
我溜到廚房後院,坐在門檻上發呆。
一會兒美莉靠了過來,停了半晌說:
「要不要聽我的故事?」
「美莉?」我訝異地轉過頭去,發現美莉正瞪著前面的水溝。
「我小時候,就被賣給了不能生育的養父母。剛開始他們對我還不錯,讓我上學、買新衣裳給我穿,沒想到過兩年我養母接二連三地生了三個兒子,於是他們開始覺得我是多餘的,而逐漸對我感到厭煩,後來乾脆讓我輟學在家幫忙家事,那個時候我連國中都沒畢業。我的養父不務正業而且嗜賭成性,養母算得上是個好女人,只是對丈夫過於百依百順、對兒子過於溺愛,在家裡完全沒有地位。我十七歲那年,我的養父在外而欠下大筆賭債無力償還,天天被賭場迫討,隔壁的一個鄰居居然慫恿我養父把我賣入火坑替他還債,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根本就是開妓女戶的,打我的主意已經很久了。」
「你可以連夜逃走啊!」我替她緊張了起來。
美莉搖搖頭,苦笑著說: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不知道我能去哪裡。我跪在地上哭著求我養父,跪丁一整天,後來我養母也跟著求,我的養父才答應另外想辦法。」
「還好,你養父總算還有人性嘛!」我鬆了口氣。
沒想到這時,美莉卻掉下了眼淚。她哽咽地說:「那時我就像你一樣天真,以為真的沒事了。」
她用手遮住臉,壓抑著破碎的聲音說下去——
「那天夜裡,我養父的大兒子,也就是我平時稱為弟弟的人,進了我睡覺的地方……強暴了我。」
美莉再也壓抑不住,把臉埋在大腿上,低聲哭了起來。
「我的天!」
我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她,只好拍著她的肩膀,默默地陪著她流眼淚。
過了許久,美莉平靜了下來,她用手臂擦掉淚水,繼續說下去:
「我身心都受了極大的傷害,萬念俱灰,也就隨他們擺佈了。我被帶到台北來,每天要接十個左右的客人,如果不從就會受到鞭打。我不見天日地過了五年,沒有拿過一毛錢,但總算把我養父的賭債給還清了。」美莉臉上的淚水已經干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澀的表情。
「既然債已還清,我便選擇離開。但是人海茫茫,身無分文的我又能去哪裡?於是我在一個逃跑姐妹淘的介紹下,進入了另一個應召站。」
「美莉!你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不自愛,是嗎?」她露出憤世嫉俗的神情說:「你告訴我,一個被關了五年,什麼都不會、什麼人都不認識的妓女,她還能怎麼辦?除了重操舊業,憑最原始的本錢謀生之外,我還能怎麼辦?」
我啞口無言。美莉說的雖殘酷,卻是事實。
「所幸新應召站的阿姨看出我和那些愛慕虛榮的年輕女孩不同,她瞭解出賣靈肉並非我所自願,於是她鼓勵我勇敢跳出去,展開屬於自己的人生。我忍耐地繼續工作了一年,存夠了錢回到補核取得了國中文憑,又考上了高職夜校。現在我半工半讀,學得一技之長,我相信我可以開創我的未來。」
美莉臉上露出堅毅的神色,還有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美莉,我好佩服你。」我發自內心地說,並為自己的自憐自哀感到羞愧。
「歆予!」美莉執起我的手,誠摯地望著我說:「我並不怕你知道我的過去後會唾棄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或憐憫,我說了這麼長的故事、掉了這麼多的眼淚,只是為了要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
「面對陽光,陰影只能在你背後!」
第三章
歆傑依然故我,早出晚歸。
我也是。
如果不多想,日子倒還算平順,即使想了,也沒用,所以乾脆不想。
是個下雨天的日子,該下班了。
美莉匆匆忙忙趕著去上夜校。再一年她就可以高職畢業了,也許她還會想要繼續升學。
「人因夢想而偉大」,目標會讓人生活得更起勁。
真不想回去獨自而對空洞寂寞的「家」,所以我又在店裡蘑菇了好一會兒,直到老闆娘好心地趕我回家休息。
走出店門沒多遠,明明已經停了的雨竟然又開始下起來了,實在是有夠給它倒霉的!
算了,回去拿傘多浪費時間,乾脆淋兩吧!
我低著頭趕路。
突然,一把大傘出現在我頭上,阻斷了滂沱大雨。
真的應了我那句至理名言:「天塌下來有高個子替我頂著」。瞧,這不就是了嗎?
菩薩保佑,謝謝您的大恩大德,及時遣了您的天兵神將來解救我,以後我會常常上廟裡去上香拜拜的。
懷著感恩的心,我撥開被雨水淋濕而黏在臉上的髮絲,抬起了頭。
「啊!你不是……」
「是的,我就是。」好熟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