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羨慕口吻的溫馨,是程予歡最要好的死黨。放眼同班同學中,大概沒幾個敢與她並肩而行的,誰願意以平凡的姿色去烘托「校花」的美貌呢?也只有像溫馨這種不介意讓人評比的純樸女孩,才能夠和她建立深厚的友誼了!
「你明知道我下課後還得去打工,哪有時間接受家教的指導。」程予歡送出無奈的歎息,「況且在家裡補習……也不太『方便』。」
「你是擔心……」予歡那個陰暗的家,被嗜酒如命的母親弄得像豬窩似的,換作是她,也一定會擔心家教老師是否會嫌棄。
「嗯!而且我還沒跟媽媽提起這件事。」除了家教之外,還有她偷偷打工的事。
目送溫馨上公車後,程予歡便騎著她那台老舊的腳踏車回家。踩了二十分鐘的路程,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遠遠即聽見破碎的玻璃聲與男人的叫嚷從她家傳出。
又來了!千篇一律的戲碼再度上演了!而基本的觀眾群,當然少不了左鄰右舍那些永不厭倦的三姑六婆們。
「予歡啊!別進去啦!」一個已經掌握到最新戰況的伯母,好心提醒她,「等個五分鐘,他們就打得差不多了!」
程予歡置若罔聞,旋風似的衝進去。她知道自己若再不阻止繼父,醉醺醺的媽媽可能得躺進醫院了。
「住手!」果然,腳下的碎玻璃被她踩得嗶嗶啵啵,而縮在牆角的瘦弱身影則是血痕斑斑,「天哪!你怎麼可以把她打成這樣?」
「是她自找的!」及時煞住高舉的酒瓶,韓萬孫差點打中衝過來護在程淑芝面前的女孩子。「真是賤女人!枉費我平日待她溫柔體貼,她自己有錢酗酒,卻捨不得給我張零頭買根煙抽?」
罵她的母親賤?這種專吃軟飯的壞男人更賤!
「要錢是不?」程予歡從口袋摸出最後一張大鈔,「去買煙吧!這裡有我收拾就行了!」
沒有責備、沒有埋怨,她的面無表情全是拜母親多年來的「執迷不悟」所賜。
「還是予歡懂事。」韓萬孫放亮的眼瞳,閃過色迷迷的光芒,「叔叔真是沒有白疼你呵……」
「請你出去!」揮掉他不規矩的大手,她強壓下厭惡感,將母親扶了起來,「媽,我幫你上藥。」
許是被痛毆而暈過去,許是酒精早麻痺了知覺,程淑芝拖著沉重的身軀任由女兒攙扶回房。程予歡熟練地將優碘塗在每一個傷處--該死!那種豬狗不如的男人,為何媽媽不早點離開?
「予歡!有客人喲!」隔壁的阿水嬸一向是她家免費的電鈴。
程予歡匆忙跑出去,只見一名高大的男孩在阿水嬸的推門後邁了進來。
「你好,我是唐爾恕。」寬大的手伸過來,「你的數學家教。」
糟!剛剛的那場混亂讓她忘了今晚的輔導課。程予歡愣了半秒,隨即為客廳的凌亂不堪而感到無地自容,再一低頭,才發現綠色制服上的血跡。
「對、對不起……」她囁嚅著,慌亂地想先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我家裡有點……有點亂!」
不是「有點」,而是亂到了「極點」!
「沒關係!」唐爾恕不以為意,捲起袖子的模樣,似乎還想幫忙。
「不行,你是客人……啊!」她痛呼一聲,指尖已劃破了個口子。
「別動!」唐爾恕本能地緊捏住她的手指。
男孩子的手……都這麼大的嗎?
承受他掌溫的程予歡,心臟猛然在胸腔中收縮著。感覺微量的電流從他的指尖傳過她的臂膀,傳到羞澀的頰上化為兩酡紅暈,剎那間,她幾乎不能呼吸了!
「急救箱在哪兒?」唐爾恕的聲音喚回她飄渺的意識。
「在……」眸光飄向了母親的臥房,她猶豫著該不該讓陌生人堂皇入內。
「我去。」反倒是那男孩比她自若多了,一個簡潔而不失威嚴的命令,就教她乖乖釘在籐椅上。唐爾恕從容進入程淑芝垃圾堆般的房間,取出了還攤開著的急救箱。由床上昏睡的女主人一身傷痕纍纍的模樣判斷,這個家,恐怕不僅僅是祝老師所形容的「有點複雜」了!
「你母親需不需要送醫院?」他彎下身來為她上藥,但隨即後悔自己的脫口而出,造成了她神色的僵凝,「對不起,我只是……」
彼此在昏黃燈光下抬頭迎視的瞬間,唐爾恕被她娟麗的臉龐震住了--好個靈秀的女孩!尤其那雙如秋霧蒙湖般的眼瞳,最攝人心魄。其中似乎揉和了太多的無奈、辛酸……以及難堪。而最後的一個因子,卻無緣無故地令他心頭一擰。
「謝謝你的關心。」程予歡淡漠地說。
早知老師介紹的家教會是這樣的一個男孩子,即使搖斷了脖子她也要拒絕!天哪!他好高、好帥、好有涵養,以及……好有富家子弟的氣息!
「你今天……可能沒辦法上課?」唐爾恕極不容易才從喉嚨逼出一句。
奇怪!他對女孩子一向大方的,怎麼會突然……彆扭起來了?
「嗯!」她輕應一聲,抽回他包紮好的小手,「我送你!」
鄰居早已散去,只剩暗巷的路燈為他們拖下長長而沉重的影子。
「唐--先生!」她認定彼此是不可能有師生之緣了,「謝謝你來指導我,不過,我家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我想……你也不必再來了……」
「程……予歡!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唐爾恕淡淡地一笑,拍拍她的肩,「在沒有試教之前你就先否定我,對我而言,這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喔!」
「你……還要來?」
「這是我的電話。」忽然,他塞了一張小紙條給她,「除非你有事情無法如期上課,打電話先行通知,否則,我星期三是來定了,而且--風雨無阻。」
末句的強調震得她心律大亂。風雨無阻?
「拜拜!」唐爾恕沒有給她答應與否的機會,便眨了眨眼跨上機車,飛馳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