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傅雨村不慍不火地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娘,您現在可正身處兵部尚書府中。」
特別加重了「兵部」兩字,果然澆熄傅太君熊熊燃燒的氣勢,當然那「三十年」也功不可沒。
「雨村你這孩子,可不許招安你外祖父他們呀!本夫人可是會翻臉的。」放下腳理理裙擺,傅太君恢復成個氣質高雅的貴婦人。
整個大清朝中,大概只有傅雨村的親人知曉。他堂堂兵部尚書,竟是鼎鼎大名的「月麓山寨」寨主的外孫。
溫和一笑,他淡然答道:「是,孩兒知道。」
又瞪了兒子一眼,傅太君啜口茶潤潤喉,便道:「喂!今兒施大人上門來斷交了,這怎麼一回事?你怎麼連施小姐一面也不見就走了?」
對!就是這檔子事,害她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是惡劣到無以復加,才會本性畢露。
「施小姐只怕並不願嫁為傅家婦,既然人家拒絕了,我也該有些氣度,早些離開才是。」無破綻的一番話加上溫和笑臉,足以說服大多數人。
但,傅太君可不吃兒子那一套,直接了當戳破他罩門。「去!我可是你娘,甭這麼高來高去的說場面話。總之,你這死心眼的孩子,就是忘不了紫柔格格那刁蠻女,娶不了別的女子。」
聞言,傅雨村向來波瀾不興的面孔,微微變了色,但也只一時而已,便即收斂了去。
「娘,孩兒還有公務纏身,不陪您了。」他溫和的笑道,轉身便走。此一舉動表明了他的不愉快。傅太君可沒想這麼早放過兒子,揚聲叫住他。「過來過來,娘有事要你去辦。」
停下腳步,傅雨村略作了考慮,雖不情願仍是回了頭。
「你知道娘想抱孫子,你也是到了該婚配的年紀,本就不應再拖。」啜口茶潤喉,她看著兒子等他回話。
那知傅雨村像貝殼精轉世,雙唇硬是閉得死緊,一聲也不吭。
討個沒趣,傅太君只得繼續道:「今兒我在海大福那兒見著他新買的丫環,長得頂像你那紫柔格格,不過討人喜歡多了,你去替娘討來。」
「娘,你這不是要孩兒欺壓百姓?」直覺排斥娘親的要求,他語氣堅定的拒絕。
難得兒子會如此直接的拒絕,傅太君不禁眨眨眼,不可置信。「你不要?」
「娘,您為何要討那名婢女?」他深邃的眸平靜卻犀利地望向母親,那是種令人無法說謊或虛應的眼神。
白眼瞪了下兒子,那根本對她一點用也沒有,她亦真亦假道:「你要不娶妻也成,我替你找幾個侍妾,幫你生咱們傅家的孩子,豈不皆大歡喜?」
「這太胡來了!」傅雨村忍不住沉聲斥責母親,對如此想法深深感到不以為然。
「吱!說說的你還當真。」傅太君無聊地擺擺手,自椅上站起身道:「我要去找西陵逗我開心,你這孩子就會惹我不快。」
「娘,您就別不快了。」上前攙扶母親,傅雨村接近歎息地低語。
「那就快成家,或想法子讓我抱孫子。」存心同兒子賭上氣似的,傅太君仍是老話題不改。
但笑不語,他別開首看向遠方。
滿肚子悶氣無處發洩,傅太君只能踩著硬梆梆的步子離開。
好!如果兒子不肯積極點兒讓他抱孫子,就別怪她這個當母親的不義了!
第二章
天還未亮,一抹纖纖人影悄悄走出傭人房,小心翼翼的往後院行去。
「黑兒!黑兒?」細柔甜美的聲音輕輕柔柔地散逸在風中,人影半彎著身子,不知在找什麼。
「汪汪!」有力的嗚叫聲似在回應她的呼喚般傳出,一隻毛色黑亮的幼犬不知打哪兒跑出,親密地在她腳邊磨蹭撒嬌。
「黑兒來!吃飯啦!」君茗香揚著溫柔愉悅的淺笑,蹲下身摸摸小黑犬,一手遞去半碗剩飯,上頭還有一片肥肉。
當海大福家的傭僕日子其實過得不差,海家雖然大富大貴,卻沒因此而有高傲、目中無人的習氣。對傭人的照顧十分周到,竟每餐有肉,主子又不擺架子,讓茗香深感上天厚愛。
支著粉頰溫柔地望著小黑犬狼吞虎嚥,唇邊的笑不知不覺變得有些淒苦。
儘管在海家的日子並不差,她仍是一心一意的想著君 。
輾轉得知她已被嫁往蒙古。
那片荒涼的荒漠穹蒼,茗香無法接受美麗善良的主子,將被那片黃沙淹沒!
在那荒蠻之地,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主子會吃多少苦!
思及此,君茗香下意識伸手握緊了藏在腰間的小荷包,裡邊是她一個月來所賺下的錢,雖不知存多少盤纏才夠到蒙古去找主子,但她是絕不不會放棄的。
無論如何,她都不願君清姮在蒙古孤伶伶的吃苦,她要去救回主子!
使勁捏緊了小拳頭,數滴珠淚也滾落了她吹彈可破的粉頰,茗香卻全無所覺。
小黑犬輕嗚了數聲,伸出紅色的小舌頭舔去落在茗香白玉手背上的淚珠。
茗香急忙拭去淚水,輕柔地拍了拍小黑犬的頭道:「黑兒,多謝你安慰我呀!我沒事的。」
「嗚——汪!」小黑犬朝她叫了數聲,靈活的小尾巴不住搖動。
「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起了三小姐,她在蒙古一定吃足了苦頭……我苦命的小姐,茗香真是太沒用了……」說著說著,又淌下一串珠淚,心中滿是氣苦愁思。
難過了好一會兒,她仰頭看了看天色,已然大亮了。
「哎呀!」輕呼一聲,茗香急急忙忙站起身,撫撫小黑犬的頭道:「黑兒,我要去忙啦!晚些再來看你,可得乖乖的啊!」
語畢,她匆匆往廚房跑去。
穿過幾道長廊,越過了一座拱橋,她跑得十分慌張,深怕自己晚到了,會招來管事的斥罵。
離拱橋不遠處,有一座佈置雅潔的小亭子,裡邊坐著兩名貴婦人,正悠閒地品茗閒聊,等著早膳送上。
其中一名貴婦人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牢牢盯在茗香纖細的身影上,直到再也見不著才將目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