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不由得僵直著身體。他看著潘妮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將寫有詩句的紙片遞了過來。
「閣下,我有這個榮幸嗎?」她生疏有禮而遲疑地問。
而德瑞痛恨她這種刻意保持距離的語調。
「當然,我親愛的女士。」他作態地打躬作揖一番,然後在眾人眼前接下那張雪白的紙片。
當他看了紙上的詩句,公爵先是愕然了下,懷疑他是否該將它朗讀出來。但在眾人的期盼與等候下,他只能低聲地念道:
「我親愛的神秘的紳士啊,我已經知道您是誰了,您無須否認,在這首詩被讀出來的時候,也是真相將公諸於世的時候。請您容我高聲地說,您既已勇敢地用美麗的書信讚美為您所愛慕的女郎,在您的形容下,她有著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發,而她的眼睛則是午夜的星星墜進您的夢中,那麼何不也勇敢地留下您的姓氏。因為女人真正需要的不是神秘的讚美,而是她的愛人的允諾。」
沒有人該懂得這首詩。
除了潘妮和那個寫信的人以外。至少潘妮是這麼認為的。
當公爵用他那騙去她的心的迷人嗓音讀出她的詩句時,她努力地提醒自己要仔細觀察在場所有男士的表情。
但她失望了。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詭異。像是為了不懂還必須拚命地想出一些不知所云的讚美之詞一樣,那表情可以說是有些痛苦的。
唯一一個以著不同的表情看著她的男人,是公爵。
但潘妮認為,他之所以會蹙著眉看她,純粹是因為他雖然極不樂意,但仍然必須為了維持風度幫她念詩的緣故。
她不明白公爵心中的震撼,其實是因為如果寫信給潘妮的不是他自己,那麼,還會有誰那麼做?除了他,還有誰曾經用陽光和午夜的星星來讚美潘妮?
這是個太過大膽的做法,潘妮知道。
但這也是能最快辨認出寫信者的身份的方法──那前提是,他也在場。
然而現場卻沒有人承認,或是表現出一點點「他就是那個寫信的人」的可能性。
一個都沒有。
現場除了輕柔的音樂以外,一片安靜。
潘妮立即瞭解到她犯了一個錯誤。正當她為此有些尷尬的時候,一個優雅的聲音化解了這窘境。
「這真是一首好詩。」菲力普先生對潘妮眨了眨眼。
潘妮感激地趕緊回他一笑。
而公爵不禁因此有些生氣地道:
「這是一首愚蠢的詩。」然後他驚慌的看見潘妮臉色變得慘白,他暗罵自己,立即又彌補地說:「但是天使的佳音也不過如此。」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潘妮就那樣怔怔地看著公爵英俊的臉孔,心裡直想哭泣。
一首愚蠢的詩!原來這是他真正的想法。
那麼過去她所與他共同經歷的美麗事物,在他眼中,是否也是同樣的愚蠢呢?而難道那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覺而已嗎?
他矛盾又苦惱。
她既失望卻又難以阻止向他飛奔而去的心。
愛情,讓聰明的人兒也變成了傻瓜。
可惜這裡沒有星星,不然連星星也要跟著歎息了。
杭丁頓伯爵夫婦站在潘妮身邊,艾美不悅地道:「閣下,你真是太無禮了。」
公爵心裡早已亂了方寸。只要跟潘妮有關的事情,他就常常表現的像頭驢。他看著潘妮,近乎急切地道:「親愛的潘妮小姐,我懇求你的原諒。」
她看起來泫然欲泣。
噢,潘妮,千萬別因為我而哭泣。
潘妮努力地擠出一抹笑。「當然……」她沒有辦法把話說完,幸好這時宴會的主辦人戴夫人趕緊讓樂師奏起了輕快的音樂,才漸漸將氣氛緩和過來。
不過她認為,儘管今晚氣氛不佳,但公爵與費潘妮小姐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會讓她的宴會增添更多的娛樂性與報導性。
所以她還是很愉快地繼續在賓客間周旋。
誰說詩不能當作宴會上的小小調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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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妮很感激戴夫人這裡也有一座花園。
這樣,當她想躲藏起來時,就有地方可去。
她十分地難過。不全然只是失望,更大的原因是,她終於認清楚──之前她所經歷的那些神奇美妙的一切,完全只是她自己將之過度美化的結果。
她心碎又難堪的想立即離開倫敦,回到約克去。
親愛的上帝,瞧瞧她讓自己變成多麼大的一個笑柄啊!
當德瑞在花園裡找到她時,他所見到的,就是一個低聲啜泣的潘妮。
他傷了她的心。他深深地意識到這一點,且自責不已。
他遠離她,是為了想保護她,而不是反過來讓她傷心哭泣。
他不能忍受自己竟然害潘妮哭泣。他想看她笑,而不是讓她把自己隱藏在無人的花園裡獨自流淚。
花叢後所發出的窸窣聲響令潘妮抬起頭,錯愕的看著公爵。兩行眼淚還懸在臉頰上。她連忙伸手拭去。
他們就隔著一叢玫瑰互相凝望著。
許久,德瑞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或者那其實不是他的聲音,因為聽起來實在是太過沙啞了。「潘──費小姐,我真心地請求你原諒我的無禮……」請別哭泣,噢,潘妮……
原本潘妮已經止住的淚意,因為這句話而輕易地再度決堤。她因此更加拚命地抹著臉頰。而她的聲音聽來竟比公爵的更加低啞。
「您不必如此,閣下,我想您沒有任何需要請求我原諒的地方。」她緩緩地站直身體,然後不安地看著四周,似是想找尋逃離的方向。
他焦急地道:「不,請別這樣說,費小姐,我的確犯了許多不可原諒的錯誤,原本我不敢希冀你的原諒,但假如你能夠因為原諒我的錯而不再流淚,那麼就請你責備我所有的過錯吧。」
潘妮抖著聲音說:「那麼我想,您唯一的錯,就是站在這裡請我原諒您。」她深吸了一口氣後,又道:「而我,我最大的錯誤,則是誤以為,您對我的友善是出自於您真誠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