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俱樂部裡的男士們所談論的話題更是無聊透頂。
女人、賽馬、以及賭博。他們的生活圈裡似乎就只有這三件事情。其它則乏善可陳。
在懷特俱樂部裡吸了一屋子的煙後,德瑞決定他必須出來透口氣。
他沿著布魯斯貝利區的街道走。而今天的倫敦天空意外的晴朗。少了經常籠罩在城裡的霧,陰霾也跟著褪去許多。
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攝政公園聚集了太多爭奇鬥艷的淑女以及追求者。德瑞刻意避開熱鬧的公園和廣場,走進了貝克街上一條更加幽靜的小巷。
這裡不是繁榮的商店街,看不見購買最新時尚服飾的仕女,也沒有疾行的馬車,只有寥寥的行人在走過騎樓時,驚起簷上的麻雀。
木製的招牌上顯示這是一家書店。
書店!在倫敦的書店!
德瑞不由得噙起一抹笑,走進了敞著大門的書店裡。
書店裡半個顧客都沒有,只有書店主人站在梯子上為新書上架。
在詩集區裡,德瑞發現了一本剛剛出爐的柯立芝詩集。他才伸手去拿,卻沒想到有隻手比他更快速地取走那本詩集。
他訝異地看向那名突然冒出來的強盜──搶走他幾乎要拿在手上的詩集的強盜,卻沒想到,就那麼一瞥,他便失去了他的心。
他看見的不是一名強盜,而是一名偷去他的心的女子。
看著午後的陽光使她的金髮看起來閃耀發光,而她慧黠的眸在取走那本詩集後,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顯得有些赧然。
她的聲音……
「很抱歉,先生,這本詩集……恐怕你是晚了一步了,它已經售出。」
她的聲音既像是鬆糕上甜美的花蜜,又像是山裡的小溪淙淙流過蒼翠的山林。
德瑞忍不住道:「已售出?是賣給了誰呢?在你自我手上拿走它以前,我沒有看見任何已售出的標示。」
她看起來十分年輕,但又不是那種天真無知的年輕,而是一種集合著許多謎團的年輕。她是誰?一個平民女孩?出嫁了嗎?否則身邊怎會沒有任何伴從?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德瑞發現他對眼前這名年輕的女子做了太多的揣想。他甚至想到她的婚姻狀況,這可不是他平常的作風。
但他就是忍不住地想繼續猜測下去,而且不斷地否定她已婚的可能。
她咬了咬下唇,說:「就在你走進來以前,我已經向店主人訂下這本書。」事實上,她還沒有訂下這本書,因為今天她出門時,並沒有想到她會買下一本詩集,而她身上沒有帶足夠的錢。
然而這本柯立芝新出版的詩集,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買下來的。只要、只要她有機會在其他人看到它之前,先想到辦法拿到她忘了帶出門的錢包。
德瑞比她年長,一眼看出她說的不全然是事實。可是她護衛那本詩集的舉動令她看起來像是個虔誠的教徒,使得他忍不住想開開她玩笑。
「我確信這本詩集應該還不屬於任何人,而恰巧我十分喜歡柯立芝的詩,因此,女士,你能夠好心地把詩集給我,好讓我付帳嗎?」
「噢,不。」她謹慎地看著他。完全不像是認出他身份的樣子,這點讓他覺得十分新鮮。他還以為全倫敦的單身女子在她們母親的指導下,都已經知道他擁有公爵的頭銜,並將他視為結婚的首要考慮人選。
看來她只是一名平民女子。補充一點,愛讀詩的平民小姐。但有哪個平民女子會被允許讀書呢?
「恐怕這不是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他說。
而她則自他的穿著和衣服的質料猜測出,他絕不是一名普通的倫敦市民。如果他是貴族的話……
「通常,貴族男子是不讀詩的,先生,你確信你有寶貴的時間能夠分給閱讀嗎?」
真是伶牙俐齒。德瑞哈哈大笑。「哦,我的女士,你不知道我們買書回去,不過是為了裝飾我們的書櫥嗎?」他又補充一句:「很大的書櫥。」
然後他看見她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了一抹潮紅。但她並沒有因此放棄。勇敢的女孩。
她回應說:「如果你的書櫥有那麼大的牙縫,恐怕這本薄薄的詩集是無法滿足它的,我建議你,先生,百科全書和字典會比較合它的胃口,擺起來也比較美觀。」而這本小小的詩集就留給她,放在床頭上慢慢欣賞吧。
德瑞從來沒想到他會為了一本詩集,跟一個窈窕的淑女站在書店裡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但這的確使他心情非常非常地愉快。
「噢,遺憾的是,我的書櫥裡已經放了許多套的百科全書和字典,因此剩下的空間十分狹窄,我認為用你手上那本詩集來塞住那個縫隙,再恰當不過。」
她瞪大著眼。「你在開玩笑?」
「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說。
接著她忍不住笑了。而他則被她的笑容深深地吸引住。
「不,先生。我還是不會把詩集讓給你。」因為這本詩集的印量不多,很難再找到另外一本。
「那將會很遺憾。」德瑞一臉惋惜地道:「我真的十分喜歡柯立芝的詩。」
而她則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願意讀詩的貴族男人。從他的口氣裡,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確很喜歡柯立芝的詩。一時衝動下,她說:「那好吧,先生,我願意在我讀完這本詩集後將它借給你。」
「你真是大方,女士。」德瑞揚起一對濃黑的眉毛道。「但是,如果你能把這本書讓給我,那麼在我讀完後,我同樣願意『大方』的把詩集借給你。」
他們就在午後的陽光下為一本詩集僵持了良久,同時也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欣賞她的美麗──那是一種截然不同於倫敦上流社會的女子、在時髦的裝束下所顯現的美麗。
不僅美麗,而且非常動人。
還非常聰明。
「好吧。」她狀似妥協地攤開手。「那你認為應該怎麼辦?既然我們都想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