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始亂終棄的,並不是他。沒想到,那傢伙還蠻深情的嘛!夏綠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的心口。
「這錢,我不能要,我怎麼好意思再要阿康的錢?就算拿了,也是給我家那個不爭氣的男人賭了去。」阿虹推開支票.「夏小姐,沒事我先回去了,攤子還要看呢,不好麻煩王家大嬸太久的。」
夏綠並沒有勉強,只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忽然,她想到,阿虹的孩子不是也叫做「康」嗎?也許,在有意無意中,她給兒子取了這個名字,紀念她生命中最難忘的男人。可以想像,那曾是一段多麼深刻的感情,但,任憑再深刻的感情,也有這煙消雲散的——天,只是偶爾吧!並非所有的戀人都會如此。希望,只是偶爾。
「她走遠了,你可以出來了。」夏綠對身後躲藏的人說。
秦風,從角落裡走了出來,默默接過那張支票,輕輕一撕,化為蝶翼。
「也許,你可以寫她。」她微歎。
「嗯?」
「我是說,你的新劇本也許可以寫她——寫一個男主角念念不忘的美麗女子,但多年以後相遇,美麗卻不復存在。」夏綠對秦風眨眨眼,採用酸酸文藝腔,「很淒涼的故事,對不對?有一種……撕裂的痛。」
「嘿。」秦風澀笑,「你也可以寫她。」
「我?」
「你不是一直想挖獨家新聞嗚?現在挖到了,大明星秦風的初戀女友竟是賣魚妹,夠聳動了吧?」
眉間不經意地一蹙。是呵,她不是一直想挖這樣的新聞嗎?但,現在挖到了,卻不知為什麼,失去了寫它的興趣。
「為什麼讓我挖到這新聞?」夏綠不解地望著身邊的男人。
「因為……」秦風扶扶墨鏡,「當時我肚子太餓,腦子不靈光,被你連逼帶哄,就套出了這個故事。呃……現在又餓了,走走走,吃飯去,你請客喔!」
第三章
「什麼?報社要裁員?」
睏倦的早晨,一群懶惰的記者簽完到,本想又聚在一起展開八卦大討論,准知駭人聽聞的消息從天而降,砸醒了所有的瞌睡蟲。
「應該沒有錯,幾個長官昨天才開完秘密會議,做紀錄的陳小姐喝醉酒後講漏嘴的哦!」知情人士磨著指甲,不急不慢地透露。
「為什麼呀?」地位岌岌可危的人們焦急起來,「報社效益不是好得讓人眼紅嗎?聽說,連廣告都已經排到年底了,別的地方要到處去拉廣告,我們這裡想找個縫登一條小啟事還得請廣告部主任吃飯才行呢。怎麼……『裁員』這種辭彙也會出現在我們身邊?」
「唉,還不都是剛從美國調回來的那個總編!」知情人士歎息,「新官上任,總想玩點新花樣,偏偏又不瞭解國內行情,玩不了他在美國學到的那套,怎麼辦?只好『大興土木』,以顯示自己才華洋溢。聽說要先從我們娛樂版開刀,社會版、經濟版過不了多久也難逃厄運,好多人昨天得到這個消息都已經開始預備跳槽了。」
眾人沸騰起來,罵的罵,嚷的嚷,還存有一線希望的,則應酬兩句,大部分時間保持緘默,以防被總編聽到,連累到自己。
坐在角落裡、遠離人群,仍然冷靜面對電腦的只有夏綠—人。
她向來不合群,沒什麼朋友,八卦新聞整天聽到耳朵起繭,更無意參與。而裁員這種消息也是意料中的事。傳媒這一行,早已人才氾濫成災,大學生年年畢業,老記者又遲遲不肯退休,偏偏公司有限,大家都努力往報社、電視台鑽,不裁才叫奇怪!
「咦?綠兒今天沒去採訪?」一群人終於發現了異己,於是圍攻起來。
自從上次報社派她去防問秦風,可憐的夏綠就被誤認為「保皇黨」,一時間,成為眾矢之的。昔日交情還算不錯的同事霎時疏遠了不少,且酸酸的語氣和怪異的目光不時扔向她。
「綠兒這麼專心,一大早,人家都還沒清醒過來,她就已經開始寫稿了,沒注意到裁員這種小事也不奇怪。」諷笑的口吻。
「人家有秦風的專訪稿在手裡,要裁也輪不列她,哪用的著擔心!」酸酸的口吻。
「我看綠兒是正沉浸在愛情的甜蜜裡,所以對什麼也不關心吧?」意味深長的口吻。
愛情的甜蜜?正在審閱的稿子不經意漏掉兩個字。
不提還好,一提她就——肚子的氣。那個秦風!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自從上次敲了她一頓晚飯後,她沒再去煩他,他反倒熱情高漲,三天兩頭往報社打電話或送花,還竟敢在別人代接電話時或者在花束附帶的小卡上,有意無意地留下自己的名字,於是,善於聯想的人們,馬上編造出一條「超級明星看上小記者」的特大新聞。
正想扭頭擺脫流言夾擊的困擾,這時表情嚴肅的姍姐走進來。
「綠兒,你跟我進來一下。」姍姐勾勾指頭,走入主任室。
夏綠前腳邁進去,還沒來得及關好門,身後的喧嘩又起。
「我說她一定不會被裁掉吧!看,姍姐已經提前跟她密談了。」喜歡自詡為預言家的人說。
門內,則是另一番沉寂景象,平時嘰嘰喳喳的姍姐,此刻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盯著夏綠,半晌無語。
「綠兒,你想好了,真不打算交那篇稿子?」
「稿子?」夏綠淺笑,「我不是早就交了嗎?」
姍姐不耐煩地敲敲桌子。「你少跟我裝蒜!你那篇印象記是什麼鬼東西!沒見過秦風的人都可以胡編出來,還要你來寫?不要肯訴我你跟蹤了他那麼久,真的一無所獲?」
「但他真的無料可挖。」夏綠繼續裝蒜。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放過了怎樣的寶貴新聞,也許,寫了,她便可以一炮而紅,躋身「名記者」之流。但她自問是個有道德的人,從前觀看「普立茲畫冊」,憤怒於那個目睹小孩被惡鷹啄食,非但不伸出援於、反而只顧拍照的攝影記者。這樣的人,就算憑著一兩張恐怖的圖片得到大獎,那又如何?喪失人格的事,她做不來。何況,偌大一間報社,應該不缺她這則小小的報道,大不了,這些日子以來的花費她自己出,不跟社裡清賬,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