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短短幾天,秦風就把你迷成這樣,迷得你連自己是個記者都忘了!」姍姐氣惱她的手下如此不中用。
他真的迷住了自己嗎?不知道。但記憶中,那個陽光下觸動往事的傷痛眼神、那陳述往事時故作雲淡風輕的語氣,還有那個黑瘦女人悔恨而憔悴的臉,飛入她的腦海,便如千萬縷的絲,綁牢了她的筆,讓她什麼也寫不出來。何況,這篇稿子寫出來,也許會連累一個無辜的、會被丈夫毒打的女人。
「他一直不知遭我嫁人這件事……那天,聽人說,他在我家門口站了好久……」她只是情不自禁地不停回想這個句子,在無人的射候,反反覆夏,走火入魔般撩起心酸和……憐憫。
「唉,綠兒呀。你聽說了嗎……」姍姐轉了話題,語氣幽幽。
「聽說什麼?」陷落沉思的夏綠抬起跟。
「那個……社裡要裁員了。」
「剛才好像聽他們在說。」
「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時候,做出點成績是很有必要的?你進社裡也快兩年了吧?好像一直沒有太突出的表現,新來的總編似乎很排斥沒有突出表現的人。我不是逼你交這篇稿,只不過,如果不交……恐怕到時候我很難幫你說話,因為沒有……成績。」姍姐遺憾地攤開手。
夏綠吃驚地微微睜大眼。
是威脅嗎?這句活的意思是……如果她不交這篇稿,就有被解雇的危險?雖然,她沒料到一篇小小的稿子能有這樣大的殺傷力,但更讓她震驚的是姍姐。一向和藹的姍姐,那個成天微笑著,在假日還會提著紅豆沙到公寓探望她的姍姐,竟忽然對她說出這樣逼迫的話語。
「無所謂。」她釋然地笑。如果真是因此被踢出報社,那也只能說她不能適應這一行——「適者生存」,那個叫達爾文的老頭不是八百年前就已說過這話了嗎?跟不上環境的劣者,活該死吧。
兩天以後,這個回答「無所謂」的人,果然接到了一個人見人怕的白信封,於是,這個傳說中最不可能被解雇的人,第一個,抱著紙箱離開了報社。
站在報社的門口,烏雲壓在頂上,似乎正有一場暴雨要下,夏綠看看天空,又看看灰塵揚舞的街道,有些怔愣。
她並非一個可以不在乎工作的千金小姐,房東等著她交租,銀行的存款由於平時恣意花用已所剩無幾,四年前,父母已隨哥哥移民澳洲,吃袋鼠排、玩無尾熊去了,只剩她一人,由於自己對新聞的熱情,堅持留在國內。此刻,若打越洋電話過去訴苦,不說當初苦口婆心勸她的父母,那位刻薄的大嫂恐怕又要奚落她一番了吧?
她……該怎麼辦?
把手中讓她心煩的沉重紙箱往旁邊的垃圾桶一扔,夏綠穿過無人的馬路,此時,傾盆的大雨已經下了,人們只顧站在屋簷下躲雨,所以路中無人,但她卻仍舊走著,彷彿頭頂是一方晴朗的天空。
◎◎◎
「咦,這不是秦兄!最近可好?」打招呼的人伴著紅粉佳人,一路春風得意,旖旎而來。
秦風停下步子,笑對這位油頭粉面的仁兄。若在平時,這類僅有數面之緣半生不熟的人物,他是一概不理的。只是,聽說……
「聽說李兄最近榮升《都市晨韻報》副總編,可喜可賀。」
「哪裡,哪裡,只是——個副職而已,正主才從美國調過來……咦,這是端木大師的新作吧?不同凡響呀!」姓李的語氣淡淡,轉而仰視今天畫屜上景炫目的一幅作品。
「憑李兄這種資歷,調到新聞局都不為過,怎麼……想必那位新總編背景一定挺硬吧?」秦風知道,懷才不遇的人向來怨氣無處訴。無妨,讓他姑且充當一下聽眾。
「社長準女婿嘛,剛從美國拿了傳媒博士回來,嘿,搞新聞這一行,實戰經驗最重要。」果然,幽怨的話語滔滔不絕,「就是說嘛,剛上任就大換血,搞得整間報社人心惶惶。」
「換血?」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
「唉,可不是,可憐了那些東奔西跑的同事,真想幫他們一把,可惜……我也是自顧不暇呀……」姓李的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秦兄,你那個……怎麼說……朋友吧,夏小姐,她的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夏小姐?」秦風故作不解,繼而恍然大悟,「李兄是說夏綠小姐?沒錯,她訪問過我—兩次,也算朋友了。怎麼,她出了什麼事?」
「什麼?她出了這麼大的事,秦兄你居然不知道?」姓李的吃驚不已,「唉,我說……秦兄呀,人家—個女孩子為了你,丟了飯碗,你居然不知道?」
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只一下,秦風便隱於藍黑的瞳中,嘴角仍掛著笑,語氣仍然雲淡風輕。「李兄,你這樣說,弄得我好大罪名;擔當不起,她……到底怎麼了?」
難怪,最近打電話到報社,都說沒這個人,送去的花也被退回。原以為是她故意躲著自己,沒想到……
「嘿嘿,都說秦兄是女人的殺手,上至八十老嫗、下至十五六歲的小妹妹,無一能倖免,果然沒錯。」姓李的拍著對方的肩。「那位夏小姐呀,想必也是中了你的毒了。原本報社派她跟你這條線,挖點趣味新聞出來,沒想到,一個多月了,她居然—篇稿子也沒交。聽說,就連編輯逼她,她也誓死不從。唉,正好遇上大換血,社裡一些小人平時就眼紅她,這下在我們那位駙馬總編耳朵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可憐的夏小姐,只好抱著東西走人了……」
握著水晶酒杯的手晃了晃,繼而文風不動。笑容不再灑脫,變得有些僵硬,但遠遠望去,仍不易察覺。「李兄,看來真是我的過錯了,連累了夏小姐,早知道該把一些童年往事提供給她,免得別人說我小氣。」
秦風笑,對面的男人也附和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