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碧的話,像一枚細小的銀針,直而准的插入他看不見的死穴。
「王爺,信守諾言固然是難能可貴的美德,但夫妻之間若想長相廝守。不能單靠諾言呀!還是找到兩情相悅之人比較好。」
「但我欠蘭蘭的,我……忘不了。」閉上眼,酸楚的淚呼之欲出。
「王爺又何嘗不是欠著櫻桃呢?」池中碧指著盆中的藥水道:「若沒有藥引,單這些藥材根本醫不好你;而藥引,是桃兒腕上的血。」
「什麼?」電光閃過他的眸,猛然抬起頭。
「那丫頭很傻氣,當我告訴她你的藥還差一味關鍵也就是女子的血肉時,她毫不猶豫就主動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我說,桃兒,你要想清楚,如果王爺恢復了俊顏,你可能就不能待在他身邊了,因為那時就會有很多女人搶著圍在他身邊。
「她笑了一下回答,師父,我現在也不能待在他身邊呀,他老是趕我走,我和他都不開心。與其如此不如讓他恢復容貌,到時候羅蘭小姐會回來,到時候……至少他能夠快樂。」
池中碧看著一臉木然的未流雲,最後一把藥材撒入騰騰的白霧中。
「王爺,決定了嗎?治,還是不治?如果你浸到這藥水裡,就注定了今生又要欠一份情.或許將來,這份情債和你十六年前欠的那份會牴觸,你要自個兒考慮清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沒有答話,白袍一解身子侵入水中。乾脆、俐落,沒有一點兒猶豫。
「王爺你……」如此迅速的動作反讓池中碧吃了一驚。
「池先生,開始吧。」他坦然揭開臉上遮羞的白巾,毀損的臉看不出表情,卻有一股濃濃的異樣神色縈繞不去——是感動,或者其他?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剛才的一席話像一陣風,把他所有的堅持捲走了。
原以為他會死守著對羅蘭的執著,死守那份前世的誓言,但此刻他發現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只有那顆艷紅的櫻桃才是他心尖上的珍寶。
理智有些崩潰,恍惚的心像著了魔似的,一股強烈的衝動牽引著他,彷彿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無所顧忌。他要收下櫻桃的情,立刻!
許久以後,他才想起這種感覺叫作「情不自禁」,如同多年前的那個雷雨之夜,明知後果不堪設想仍然選擇飛蛾撲火。
據說,這種感覺就是代表男人愛上一個女子。
「王爺,還有一件事我得先跟你說一聲,」池中碧把三灶香觸到火苗邊,最後提醒,「做藥引的血肉必須出自愛你的女子之身,如果她並非真心,這法術會適得其反。」
「這還用懷疑嗎?」未流雲輕笑出聲,「櫻桃的心誰都能看明白,這樣的懷疑簡直是對她的侮辱。」
「呵,原來王爺你都知道。」池中碧似舒出一大口氣,安了心似的,手指掐算著喃喃的咒語緩緩念出……
內室的一切進展得無聲無息,外頭的人們玩光了所有娛樂,開始迫不及待。
「怎麼這樣久呀!會不會有什麼事?」
「王爺的臉真能治好嗎?會不會……越治越糟?」
「那術士保證過的,他敢食言,我就放火燒了這房子!」
最最心急如焚的,要數櫻桃。
一邊是她的師父,一邊是她的心愛之人,這場法術只許成功,別無退路。
她怕,師父萬一失手會遭到這幫忠心死士的傷害。
她更怕,未流雲的臉若在這樣的機遇下都不能復原,那麼他這輩子的信心恐怕再也無從建立。
腕上的一點疼痛。一點割下的血肉,不算什麼。如果一切平安,她甚至情願自己被五馬分屍、粉身碎骨。
吵鬧之聲不絕於耳,忽然,一切靜止了。
因為,人們看見簾被掀開,一雙靴踏了出來——那是未流雲的靴,她認得。
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成功該歡呼,失敗該憤怒,為什麼如此安靜,彷彿全都化為了石像?
櫻桃心驚地微喘著,一點又一點,困難地抬起頭。
她終於知道答案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能說得出話,那才叫不可思議。
如同初次見面的那一刻,俊美明亮的面孔讓世間所有的少女窒息。未流雲,舒展著泉水般的微笑,寒星似的眸子正望著她。
「小桃兒,手腕還疼嗎?」他溫和地問。
第七章
他的傷治好的日子,也就是他倆分離的日子。
這會兒太陽已偏西,他由侍衛們護著恐怕早已走遠了,從此以後,秋水長開各一方再無糾葛。
櫻桃藏到林子裡,避開他倆分別的一刻。那兒,茂密的松枝上有一間小小的木棚,是她的秘密住所,從前被師父責罵的時候,她就會逃到這兒躲上好幾天。
松樹很高,透過那一面小小的窗,有時候會感到黃燦燦的月亮就掛在臉邊。天幕深藍,清澈無際。
深秋的季節,她會看見松鼠拖著厚軟的紅尾巴,穿梭葉間,采一把松果拋向它們,那些大眼睛的傢伙就會熱情地撲過來,毫無畏懼,像她的鄰居。
這就是她生長的地方,如今闊別多年乍然回歸,一顆心也能很快適應安寧下來。
但安寧之後,又泛起一縷失落。她畢竟不再是從前那個未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了,她的心不知什麼時候失落了一角,散碎在遠處某個地方永遠也拾不回。
她懷疑自己是否真能像普通的村姑一樣,在這山中終老。總會有什麼如同鑽入雲霄的風箏,拖著惹人遐想的長尾把她的思緒帶走,留下悶悶不樂。
「吱……吱吱……」
一團絨球躍到了她的視線,是松鼠,她的老鄰居。
「這個季節還沒有松果啦,」她笑著對那亮眼睛的傢伙說,「不過有這個——炒花生!我已經剝了殼了,喏,給你!」
松鼠毫不客氣,抓過數顆狼吞虎嚥,吞下肚後、又期待地望著她。
「貪心鬼,」櫻桃罵,「吃了這麼多還不夠?好、瞧好,我扔給你,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