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梅--」
好像處理尖叫的小孩已經成為褚友梅的專利一般,在眾家長、同事們抬望所歸的眼神之下,褚友梅只有歎息著應朱主任的召喚,慢吞吞地走進了小治療室。
才一踏進小治療室,褚友梅就後悔了。正抱著掙扎不休的小薇的郎世雲惡狠狠地盯視著她,好像她竟給小孩子下了什麼離間父子感情的蠱一般。褚友梅一時火大,正準備轉身下台一鞠躬,朱主任連忙叫:
「友梅,快進來呀!你也很想小薇對不對?」
打狗也要看主人,她疼小孩的先決條件,當然也包括了家長對於治療師的態度與配合程度。可憐的小薇有那種父親,相較之下,她還比較欣賞難纏透頂的「叫叫寶寶」咧!
褚友梅還沒有決定是否要屈服在朱主任的淫威之下,從來對她沒有任何反應的小薇卻做出了關鍵性的動作--小男孩僵硬地伸出了細瘦到可見青色血管的雙臂,怯怯地伸向了佇立在門邊的褚友梅。
哈!看到了吧!褚友梅強忍住臉上得意的笑容,從郎世雲充滿忿恨、幾乎想殺了她的惱怒眼光下,抱過了小小的小薇,卻驚覺不過幾天不見,小薇竟是又瘦了一圈。
「你也看到了,小薇跟友梅還算是處得來。」
朱主任含蓄的說,她雖不忍落阱下石,卻仍是忍不住出言提醒明顯已是忽略兒子過久的不及格父親。
褚友梅觀察小薇對於郎世雲的怪異反應,居然與那天在治療中突兀的驚嚇十分類似。喝!這男人不但負心背義,還兼虐待小孩嗎?緊抱著懷中顫抖的孩子,褚友梅開始考慮,也許小薇不用去找兒童心智科,該找家暴防治中心才是。
郎世雲氣憤的看著褚友梅挑釁、不信任的鄙夷眼光,這個神經女人是什麼意思?她也在指責他這個作父親的不是嗎?
感覺到迴盪在兩人之間毫不友善的氣氛,朱主任連忙說:
「我看,世雲啊,小薇還是交給友梅照顧,你說好嗎?」
這句話一下子打中了兩個根本快要互毆、正是互瞪著的大人。感覺到空氣中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小薇往褚友梅的懷裡更是緊張得縮了縮。「她懂什麼?她能照顧我的兒子?」郎世雲首先發難。
這句話簡直嚴重的侮辱到褚友梅的專業尊嚴。褚友梅只是冷哼了一聲!
「總比某些不負責任、又有暴力傾向的父親來的好!小薇,你說是不是呀?」
「誰有暴力傾向……」
又不是小孩子!朱主任簡直要哀嚎了,這兩人加起來差不多六十歲,怎麼講起話來連六歲的水準都不到呢?她刻意地清了清喉嚨。
「咳!」朱主任瞪了兩造一眼,她首先轉向褚友梅:「友梅,小薇仍須你專業的協助,而與家長溝通也是我們專業的一部分。」
嗯,雖然看起來仍不太服氣,不過還算是成功地說倒了一個。朱主任再接再厲的轉向郎世云:
「郎大醫師,」朱主任只有在生任何醫師的氣時,才會這樣稱呼人,這是醫院裡大小醫師都知道的事。「聽說你還是堅持小薇絕不能去兒童心智科?」
「那當然。」
雖然其中理由並不像郎世雲對外宣佈的那樣簡單,郎世雲關於這一點是絕對不可能退讓。褚友梅聽見這個固執男人的宣稱,連忙蹙起秀眉、擠眉弄眼、無聲地向朱主任告起狀來。朱主任試探的問:
「連只是去逛逛也不行?」
什麼叫逛逛?郎世雲實在是佩服極了朱主任掛羊頭賣狗肉的功力。朱主任不去當官僚真的是太埋沒人才了。
「絕對不行!」他可威風了。
「很好,那你就絕對必須配合友梅的治療。」朱主任話鋒陡地急轉直下,她笑瞇瞇的看向褚友梅:「有沒有要郎醫師配合的事?趁現在快說呀!」
姜果然是老的辣!褚友梅佩服的看著耍弄人游轉自如的朱主任,凝睫間她點頭思索著說:「我想請郎醫師以後都要親自陪小薇來治療,小薇與最親近的人之間的信任感必須建立,否則他的情緒問題是不會有轉機的。」
什麼?郎世雲呆愕的看向眼前兩個呵呵直笑的女人。
一瞬之間,想起堆積如山的手術與工作,他曾想斷然拒絕,但腦海中竟驀然響起另一個已是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眼前的女人的哭喊,看著從褚友梅懷裡微微探出一張哭累小臉的兒子,郎世雲咬牙承諾:
「好,為了小薇,我會配合!」
???
這叫什麼配合?才不過是幾天之後,褚友梅便發現自己根本是上當了。
她怒氣衝天的看著總是遲到早退的郎世雲。一個治療時段才不過短短三十分鐘,他大老爺居然可以先遲到個十五分鐘,然後再去接個病房打來的緊急電話,最後,當褚友梅終於有時間回身一看時,他郎大醫師原來已經早退了。
「真偉大的父愛!」褚友梅咬牙切齒地對一旁正帶著「豆豆」投球的夏筱倩諷刺的說。「超人力霸王三分鐘可以拯救世界、蕭薔六分鐘可以護一生,而咱們的郎大醫師以為一天只要幾分鐘就可以盡到一個作父親的責任嗎?」
夏筱倩涼涼地望著正巧從治療室外踏進室內,還穿著雪白的醫師服、聽得是臉色發黑的郎世雲,一旁的同時段、或正等待著的家長,也都是悶聲一笑。
這已經是兒童復健部上演多日、見怪不怪的戲碼了。
好笑的沉默中,大家等待著郎世雲的反擊。「我不知道你眾多罄竹難書的惡習當中,原來還有背後說人壞話的這一項。」
褚友梅頭也沒回地繼續帶著正聽著日本卡通錄音帶、沾了滿手顏料的小薇畫手指畫,她輕輕柔柔地冷聲說道:
「哦,我說錯了嗎?現在已經是兩點二十五分,你只剩五分鐘可以盡到一個作父親的責任,是不是啊,小薇?」
這女人又離間他們父子!
但郎世雲滿腔的怒火在瞧見褚友梅與小薇互相笑著彼此沾在臉上的顏料時,竟是無力的熄滅了。已經有多久他不曾見到薇仁的笑了呢?從曉吟死去,甚至是在更早她生下了薇妮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