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卸除了發上數根銀釵,讓長髮流洩而下,披散在胸前,包覆她原先就屬小巧可愛的鵝蛋臉,為了掩飾接下來可能得和梅舒心怒目相向的無語尷尬,她拿起牙梳,假裝忙碌地梳著青絲。
直到銅鏡裡除了她的倒影之外,又加入了另一道身影。
「咬金……」
她挪開視線,梳完了右邊長髮,繼續換左邊,就是不開口,也不去瞧鏡裡梅舒心的容顏。
「你好無情……怎麼可以不要我……跑去嫁別人……」委屈的嗓音,隨著他的貼近而變成清晰。
「我不要你?!」這句話,讓程咬金佯裝的冷淡功虧一簣,她霍然回首,怒焰燒紅的眸死瞪著他,「你怎麼有臉敢指責我?!到底是誰不要誰?!你根本是作賊的喊捉賊,無恥!」
明明就是他不娶她,才迫使她出於無奈嫁給曲無漪,然後又被退了親事成為金雁、銀鳶兩城的笑柄,現在反倒把錯全歸到她身上了?!
「唔,我喜歡你罵我無恥的聲音……」梅舒心在傻笑,從曲無漪口中聽到咬金沒嫁成,他的緊繃感一消失,睡意也滿滿湧上,一直是維持著這副模樣到了程府,現在聽到耳熟能詳的天籟,他笑得更傻更滿足了。
「重點不是無恥那兩個字啦!」拍掉他貼靠上來的腦袋,程咬金很氣他的避重就輕,「是你不要我,現在卻跑到我家來反控我的不是,你欺人太甚!」
「我哪有不要你……我從沒說過我不要你……」
「是,你是沒說過你不要我,但你又何嘗說過你要我?」淚意浮上眼眶,在其中累積成海。「總是這樣,話不說清楚,給人希望也給人想像,我不是你,我猜不透你沒說出口的話是不是正如同我心裡想的一樣,我猜不透你……」
「咬金,不哭、不哭……」
「是你害我哭的!」可惡!從梅莊回來後的這些日子,她從沒落下過半滴眼淚,即使是抱持著害怕的心情上了別人家的花轎,即使是在闃靜到令人窒息的新房裡,即使是被人以最侮辱的方法給退回了程府,她的眼淚都沒離開過眸子,現在卻因為他,又讓她哭得浙瀝嘩啦——
「我喜歡逗你笑、逗你臉紅……就是不逗你哭……」
他愛逗著她玩,貪看她氣紅了雙頰,再不就是故意調戲她,讓姑娘家的羞澀在她身上一覽無遺,可是他從不讓她哭,多年來的相識,從來不曾。
「就是你害我哭的……」她仍指控著他的不是,「明明就是你不對,是你不好,你還說是我不要你,太過分了……」
「別哭……」
眼看梅舒心的唇就要吻去程咬金頰上的珠淚,卻被她掙開。
「你不要再這樣了!你以為這樣是溫柔嗎?!你正做著最傷人、最冷酷的舉動你知道嗎?!不喜歡我、不娶我、不要我都罷了,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讓自己死心,就是不要你用這種若即若離、似愛無愛的方法來糟蹋人!」顧不得奔流的淚和著脂粉會在她臉上變成什麼慘狀,她控制不住酸澀的眼中所下的傾盆大雨。
「我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不喜歡我?沒有不娶我?沒有不要我?」
「我沒有沒有沒有……」一連三個沒有雖說得有氣無力,卻堅定不移。
「那麼你大哥是從哪裡聽來你壓根不願娶我的?」若不是他親口告訴梅舒城,梅舒城又怎麼會說得信誓旦旦,沒有半分遲疑?
「我說的……」梅舒心很小聲很小聲地自首。
程咬金深吸一口氣,強忍下來拿起桌上鳳冠砸向他的衝動,在扯開假笑的同時,嘗到了自己淚水的鹹度。「很好,那你還憑什麼說你沒有?」又想誆騙她了嗎?!
「咬金……」梅舒心快手抱住她,這動作早在這幾年已經練習無數次,所以這回做起來仍不拖泥帶水,很快又將兩人纏成麻花。「我沒有不喜歡你……更沒有不要你……」
「只是不願娶我罷了。」程咬金替他補上一句,臉上已是淚痕脂粉交編成的一片狼藉,也無暇去管美不美觀。「梅舒心,認識了四、五年,至今你還是認為我不值得,是不?」
若是,只消點個頭,她就會知道他的真實心意,那麼,他們兩人也用不著再勉強彼此維持現在像朋友也像冤家的相處模式,他不用浪費時間陪著她玩這種貓戲老鼠的遊戲,而她,也可以別再妄想,將不可能的希冀加諸在他身上。
要斷,就斷得乾乾淨淨,藕斷絲連是她最不齒的。
梅舒心頓了好久。
「我只是還沒有思索到婚嫁這個問題,因為你從沒提過,我以為你也沒想過……我是個很甘於現狀的人,不會刻意去改變一直以來都相處得很開心的情況,如果十年、二十年,你我仍像以往鬥鬥嘴、吵吵架,拿彼此來練嘴皮子,我一樣很樂於維持這樣……唔……咬金,我可不可以借你的床躺一下?」前頭的話還說得有條不紊,後頭立刻飄出一句殺風景的句子。
看他搖搖晃晃的強撐樣,她只能點頭。
得到程咬金的首肯,梅舒心高高興興地準備爬上床鋪,可纏抱在他雙臂間還有她呀!看來他是沒打算鬆手,要將她一塊給帶上床去蓋絲被兼吵架,程咬金才不被男色迷惑,掙開了他,聽到他失望地咕噥兩聲。
「咬金,一塊嘛……」
「誰要跟你一塊!」哼。
討了個沒趣的梅舒心滑進床笫,軟軟的被褥間都是屬於程咬金身上淡淡的糖香。
調整好了睡姿,他滿足一吁,接續方纔還沒說完的話。
「這不關值不值得的問題……況且,真要問值不值得,我反倒怕你認為我不值得……咬金來,坐這邊。」他拍拍床沿,沒法子得寸進尺和她一塊躺在絲衾裡,好歹也要她靠近些,離這麼遠,好失落噢。
程咬金這次沒順他的意,坐回在銅鏡前的鼓凳上,從盆子裡擰了濕巾,將臉上慘不忍睹的糊妝及淚水給拭淨,邊咬牙嘀咕:「我現在的確覺得你不值。」在她那麼認真、那麼生氣地和他談話時,他竟只忙著找床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