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質問,早在他十五歲那年,就盤踞心頭成了繭,困縛著他,幾乎無法呼吸。
戚小月沒說什麼,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凝瞅著東方日剎,她彷彿看到了鐵面具下有張十五歲的臉——雖然傷痕纍纍,表情卻依然善良堅強。眼眶驀地濕了,戚小月吸吸鼻子,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又充滿了勇氣,能夠支撐自己,也能給他力量。
「噯!我陪你去找大總管,好不?咱們跟他好好說說,總不能就這樣下去,大不了,你搬來這裡跟我一同住,反正我欠你的銀兩,夠付一輩子的房租金!」
瞧她說話的模樣、聽她說話的內容,東方日剎只覺得心頭的繭漸漸鬆了,他能夠呼吸,能夠開懷笑了……
尾聲
莽黑夜裡,一彎躺月吐著微明。
「先跟你談好,以後不能去吃什麼醋溜熊掌!太浪費了!」咕咕噥噥數落東方日剎奢侈的人,當然是威小月了。
「我知道。」
「知道就好。」戚小月挑睨了他一眼,「俗話說得好,由奢入儉難。你別怪我嘮叨,現在可得好好精打細算每分錢了。」
「是,你說得都對。」東方日剎口頭這麼應著,心裡益發覺得好笑。索性躬身打了個揖,故作客氣地說,「感謝戚姑娘大恩大德,收容了在下。」
戚小月登時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哎呀!什麼收容,講成這樣……我、我……」
東方日剎淡著嗓,繼續道:「不過,寄人籬下終究不是辦法,我打算自己去外頭闖闖。」
「啊?什麼?你、你千萬不要衝動!」她急了,「你陽谷少主當慣了,一下要你做別的,恐怕做不來,還是別亂闖的好。住這破廟也沒啥不好嘛!」
東方日剎但笑不語,只是靜靜看著她。
在戚小月的陪同下,他真去找了東方甫好好談過,可惜無法解開東方甫心中的繭,事事本就沒有盡如人意,對於陽谷、對於東方家,他始終放在心上,畢竟,不管他的身世是什麼,這些年來,他始終認定那是他的「家」,惟一的「家」。
未來,他失去的只有「陽谷當家」的身份,至於東方家之於他的意義,並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噯,你生氣啦?」見他久久不語,戚小月拿手肘輕輕撞了撞他的胸,「我是當你是自己人,說話就沒修飾了,你不會這樣就生氣了吧……」
他肅著臉說:「你可以想辦法彌補我。」
她才不會被他的表情騙了:「就會佔我便宜。」
「是你說的,現在開始要精打細算了。」他說得理直氣壯,「還有一句俗話,不曉得你聽過沒——貧賤夫妻百事哀?」
「誰、誰、誰……」彤霞飛上雙頰,她嚷嚷著,「誰跟你貧賤夫妻百事哀啊!吐吐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他朗聲一笑:「不想做百事哀的貧賤夫妻,就做對愚夫愚婦好了!」
「噯噯噯!哪兒這麼容易,要娶我——可以,先拿聘金來!」戚小月歎口氣兒,挺委屈地說著,「我要的不多啦,你只要把我的玉還給我,我就勉勉強強答應你了!」
「玉?你還記得?」他以為,那塊玉只對他有意義。
「那塊玉可是我的寶咧,憑著它,我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逢凶化吉,所以這些年來,我常拿去典當,卻一定會在期限內將它贖回。」
「哦?」東方日剎好奇。
「我九歲那年,生了場重病,一昏就是十天半個月,醒來後,連先前好幾天的事兒都記不清楚,阿爹說,那次我差點就要給牛頭馬面架走了。醒來後,我發現自個兒頸上掛了塊玉,我問阿爹,阿爹說這是家傳的玉,給我戴著避邪用的。」
東方日剎眉宇緊擰,這塊玉分明是東方家的,上頭的紋飾就是東方家的家徽。
「你九歲以前,都是跟你阿爹相依為命?」
「沒……沒錯!」她反射要答,卻又飛快噙笑改口,「只有我們父女倆。」
阿爹交代過,怎麼樣都不能說出以前的事,若是讓人知道她是強盜頭子的女兒,非被官府捉去不可。
「哦?」東方日剎挑高了眉,又輕輕頷首,對於戚小月的反應啊,他已經摸得透了,事情絕對另有文章……而且,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他斜眼望天,驀地出口:「月娃兒!」
戚小月拍拍他,覺得好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這是你的小名啊?我是在替咱們以後的女兒取名字吶!」
「什麼啊,你又佔我便宜?玉呢,玉不拿來,我可不會嫁你……」
嘻鬧聲中,很多事情一下子在他腦際清明了起來。
當年,虎頭寨跟他爹串通,綁了他好威脅西門孤城,而月娃兒就是虎頭寨寨主的女兒。月娃兒無意間發現了他,暗自放了他,而他在得知身世秘密、心情大創之際,以玉象徵自己的命,交予了她。聽說,他安全回到陽谷後沒幾天,虎頭寨被官兵夷為平地,大火連燒了數日猶不止息。
「喂,你又在發什麼呆?可不可以稍微表示緊張一下,我說了不嫁你耶!」
「不嫁我?不會的!」眸光含笑,東方日剎依舊沉穩,「有日有月,有月有日。東方日剎旁邊總是要有戚小月;戚小月的身邊,也少不得東方日剎。」
有日有月,有月有日——是的,有了戚小月,即便是夜晚,他也不會因為孤獨感到憂懼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