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如何?」再不找些話來轉移注意力,刁名豪就真的要吐了。
「……嗯。」季襄雪敷衍地應了一下,又專心回到手邊的工作。
「有救嗎?」明知不該打擾她,但在看到那些已然破損的五臟六腑,他仍忍不住追問。
季襄雪並未回答,依舊抱著一線希望,努力拯救眼前的脆弱生命,可是狗兒伸舌哈氣的聲音卻越來越薄弱,然後停止。
「怎……麼啦?」即使刁名豪不是醫生,隱隱約約之中也大概明白這透露著什麼樣的訊息。
不過他從沒看過狗狗開刀,所以他仍天真幻想著,也可以說是衷心期盼著,或許它僅是累了睡著了。
「嘔……喝……」季襄雪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接著她一言不發地為狗兒縫合肚皮,那凜然認真的神情是他不曾見到的。
「它……好了嗎?」刁名豪沒想到自己的聲音居然會顫抖。
季襄雪頭也沒抬一下,只是冷冷地說:「它死了。」
「死了?」刁名豪瞠目結舌,懷疑地搖搖頭。「這……怎麼可能?!」
她是那麼極力地搶救它,他又是那麼努力地在祈禱,它怎會……怎會一命嗚呼?!
「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他懇求地望著她。
「它失血太多,骨頭挫傷太嚴重,體內還有大量的內出血,本身又營養不良沒體力。」季襄雪以相當公式化的談吐,宣判了它的回天乏術。
「可是……可是……」第一次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從自己的手中流失,現在反而是他不能接受這種殘酷。
「死了就是死了,你說再多也沒有用。」季襄雪木然的樣子,像是一尊放大的芭比娃娃;但至少芭比娃娃那張比例完美的漂亮臉龐上始終有著笑,可她的表情卻是絲毫不含感情,連帶地還要逼迫他去面對現實。
刁名豪忽然覺得生氣。
一般人見到這種情景,起碼也會有些表示不是嗎?為何她竟能表現得那麼事不關己?當初不顧眾人眼光、急著把狗抱回來搶救的人不也是她,莫非這看似努力的一切,僅是她一時興起,好玩罷了?
「既然如此,你幹麼還要這樣糟蹋它?難道在屍體上扎來扎去會讓你興奮嗎?」他揪住她那雙進行縫合的手,就差沒把「變態」罵出嘴。
「你弄痛我了。」季襄雪平聲平氣,難得沒和他針鋒相對。
「你……」刁名豪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和反應太過激烈,他歉疚地鬆開她的藕臂。「對不起,我……」
「沒關係。」季襄雪接腔。她能夠體諒他目前的心情。「請你到外面去歇一會兒,我好了之後會叫你。」
「……噢。」刁名豪像洩了氣的氣球般地踱了出去。
十幾分鐘後,季襄雪已脫掉身上的手術裝備走出來,沒有溫度的神情顯得有些慘白。
「結束了?」他問。
季襄雪點點頭。「我要回去洗澡休息了,麻煩你把它處理掉。」
「……噢。」又是一聲少了魂似的回答,刁名豪頹喪地坐著,久久才有了動靜。
相信除了幾天吃不下飯之外,他的心情也會有好幾天快樂不起來。
狗狗肚皮上的傷口縫合得非常仔細,身上的血跡也被處理得乾乾淨淨,僵硬的軀體安詳地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
猛地乍看之下,旁人會誤以為它剛剛的手術非常成功,如今只是在等麻藥褪去,接著很快就會清醒。
真的,要不是刁名豪親眼目睹它斷氣,他也會這麼以為。
「唉……」他對著空氣長歎。
想他這輩子對女性同胞一向是溫文儒雅,禮遇有加的好好先生,但是那個季襄雪……她大概是天賦異稟,硬是有那種把人逼瘋的好本事,所以他才會一時氣不過而破口大罵。
他氣她的冷漠,氣她的冷血,氣她連狗兒死了也不給它起碼的安寧,或許他更氣的是他居然會對這樣的女人動了真情,可是……
當他看到狗狗現在的模樣,他居然覺得它死得很……莊嚴?!
沒錯,就是莊嚴。
他長這麼大,還是初次體驗到原來動物也能和人一樣可以死得很莊嚴,而這點道理,竟是她間接教導他的。
「我也真是莫名其妙,狗死又不是她的錯,我幹麼遷怒到她身上?」
思維一旦冷靜下來,早先仍在擾著他的氣惱也跟著全消了,刁名豪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認為自己有必要向人家道個歉。
結果他特地來到她房間找人,卻撲了空。
「怪了,她不是說要先回來洗澡休息的嗎?」他納悶地撫著下巴自言自語。
不過既然人家不在,他改明兒個再說好了。
「唉……好好的假日居然就這麼糟蹋嘍……唉,早知道就窩在這裡別出去亂逛,也不會有這些不愉快……唉……」刁名豪歎息連連,邊走邊念。
一個極微弱的輕響在空氣中低回,然後蕩進了他的耳膜,聲音悠悠忽忽、斷斷續續的,聽起來煞是詭異,而且若不是專心細聽,很容易就會被人忽略。
「咦?」他忍不住好奇,於是循聲來到了穀倉。
{z的音律也由遠變近,由弱轉強,感覺有點像是飽含冬味的風聲,又像是有人拚命壓抑所發出的低泣聲。
可是這穀倉是專門用來儲存備糧的,等到地上的牧草不夠吃時才會開放,但是由於南台灣的好氣候,牧草幾乎是終年不缺,等到冬天過後,這些備糧就會成為牛群補充營養的點心。因此目前會來這兒的,只有負責打理穀倉的員工會在每個星期一來清點庫存,順便整理一下。
而今天又是大週末,一切機械化的牧場裡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公休,剩下來留守的那三分之一,泰半也會躲在辦公室裡監控,所以當刁名豪看到平常合緊的倉門在此刻多了道縫,不禁愈加好奇。
「莫非……有小偷?!」
這個念頭迅速竄過腦海,又立即被他自己否決,因為小偷不會笨到偷取這些牧草。
還是進去瞧瞧吧。他沒有多想便躡手躡腳地鑽進那道縫裡去,然後將高挺的碩軀隱藏在一袋袋的備糧後面。
季襄雪不曉得自己躲在穀倉裡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