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在各方條件考量下,八歲娃娃將成為殉葬童女,只是,她渾然未覺,她只是見著了爹娘不吵架,娘也不哭了,家中突然有了頓白米飯,當時她還喜孜孜地以為苦日子已經遠去。
甚至,好到可以容娘親買只糖葫蘆給她解饞呢!
可現在,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被關在這又黑又冷的地方呢?
娘真的不要她了嗎?
這是娃娃最後的一個念頭,一顆水珠自眼角向外翻落。
她向來不愛哭,也始終熱愛著生命,她從不因家貧而恥,也從不怨天尤人,更不曾妄想過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可為何!
都是糖葫蘆惹的禍嗎?
第二顆水珠壤落,娘是因為買不起糖葫蘆才不敢來的!一定是的!是自個兒不好,好端端地幹嗎貪心想要只糖葫蘆?
第三顆、第四顆……乃至無數水珠兒不受控制地爭先恐後壤下。
黝黑墓穴裡,一個年幼而悲傷的魂魄,正在緩緩地散盡……
第一章
人殉,是指人死後,奏妾僕役等人從死,供其在陰世驅用的意思,當時在坊間另有一說.若能得著一對童男童女陪殉同死,不只可供往生者在陰世顯耀,並曲予後代子孫莫大的庇蔭。赫然竟是個還吮著手指頭的奶娃兒!
娃兒是被他那一腳給踢醒的吧。
這娃兒倒也沉穩安靜,未聞啼哭,先是嗯作聲,繼之,還吮起了手指頭。
牧金鑠心頭一驚,那年他二十六歲,憎惡女人、憎惡束縛,不習娶過親更未曾動過和女人攪和一起的蠢念頭,更遑論,去照顧個似乎尚未斷奶的娃兒。
反正,孩子不是他扔、不是他生,他根本不用考慮道義問題,反正,這孩子的命途本來就與他無關,於是,他靜悄悄左顧右盼,腳底抹油逃之天天!
今兒晚果真出師不利,買賣未成先遇上了煞星,自認倒霉,空手歸返便罷,可千萬別趟了個「活」渾水回去。
牧金鑠攀過兩座山,涉過三條溪,沿途淨是夜鵑啼音,還有的就是餓狼不絕的嘶鳴,他想了想,決定引路給餓狼,叫它尋著嫩娃果腹,反正娃兒不解事,不會有痛楚,也可盡早渦斷他忐忑不安的心思。
「去吧!快去吧!」光想無濟於事,牧金鑠對著山頭大喊,「狼大哥!攀兩座山,涉三條溪,有好吃的東西候著您呢!」
他對著山頭吼,狼卻突然沒了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聽懂了他的意思。
牧金鑠心頭定下,這會兒可沒他的亭兒了,他該回家了!卻也不知怎地,原該朝向家門方向的雙腿
卻不聽使喚地回頭奔起。
急急攀過了兩座山,涉過了三條溪,氣喘吁吁的牧金鑠跑回那個「絆腳石」旁邊,那娃兒竟還無事人地笑呵呵吮著手指頭呢!
狼投來,來的是他這險些斷了氣的·死人債主」。
盜墓不成撿回個娃兒,這等窩囊事讓牧金鑠被同住的兩個師弟訕笑了好久,一個初生嫩娃兒被人扔在皇陵附近,對於這孩子身世來歷,眾人雖有臆測卻摸不著頭緒,除了織金抱毯外,孩子左臂上被人用銀針刺進肉裡刻了個*型的疤痕。
既然拾回了孩子,牧金鑠也不客氣,他賣掉了娃兒的抱毯換了幾壺酒,就當是代養孩子的費用吧,幾年後,兩個師弟陸續成了親,住在同處山頭,兩傢伙還分別生了兩個同齡的女娃兒,過了幾年之後,一個師弟的妻子死了,一個師弟的妻子不見了,他們這「死財門」專司依恃死人而發財的師們,三師兄弟也就這樣分別帶了個孩子在鬼墓山崩處住了十來年。
牧金鑠始終未婚,當年的絆腳石在十四年後,成了他的惟一傳人。
所謂之惟一傳人,卻也是惟一可以氣死他的人!
「師父!」
一枚瓦片自天疾飛而至,思索間的牧金鑠不及反應,肥鵬翻身不成,反成了老鴿折翅,瓦片自額心劃過留了道口子,收勢不及,他身子左打斜,啪的一聲,迎面摔入了一坨爛泥裡。
「臭……」牧金鑠罵人的話只吐出了一宇卻被徒兒喊停。
「師父!噤口,當心後悔!」臭小子的語氣難得有著關懷。
「去你媽的!不罵死你這臭小於,老子才會後悔!」
牧金鑠聲音咕嚕嚕地在爛泥裡打旋,嘔人欲吐的惡臭自鼻偃入,這會兒,他終於明瞭死小於叫噤口的原由了,因為那蛇爛泥竟是垃鬧了腸胃的病牛拉出的稀巴爛牛糞。
見牧金鑠冒泡泡沒了聲音,少年笑盈盈,他蹲下身手勢扇了扇,似乎想幫師父驅走臭氣及怒火。
「早同您說過了,人有了歲數就該修身養性,怎地,總不聽勸愛罵人?這會兒您該體會到罵人都沒好下插了吧?」
牧金鑠狠瞪徒兒一眼,用眼神回答了這個問題,繼之起身跨低身子嘔了又嘔,還用衣服下擺將臉上肌膚擦拭得恍若要掉了層皮才重拾回噪音。
「只要碰上你這渾小子,就是神仙也要火了性!」牧金鑠由鼻孔哼氣,「你若能離我遠點兒,包你師父我長命百歲!」
「怎麼,」少年笑得純稚,「『死人債主』整日刨人祖墳,還妄想長命百歲?」
「你……」牧金鑠忍下怒氣,自死小於開始學會說話後,他就很難在言語裡討過這小於的便宜,他抑下火硬聲道,「我是讓你來這裡學經驗的,你學會了什麼?光會用瓦片襲擊師父嗎?」
「瓦片?!」少年笑得可愛, 「師父!一個價值不菲的玉石磐,竟讓您給說成了瓦片?」少年搖搖頭,一腔遺憾,「徒兒真為這破瓦片感到不值。」
牧金鑠漲虹臉,月夜下,急急撈起方才逆徒招呼過來的「瓦片」,端倪後冒出驚呼,他媽的!還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紅玉石磐,只可惜,牧金鑠搖頭,上頭添了道裂縫,再摸摸自個兒領頭上的傷口,唉聲一歎,方纔那一下,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兩敗俱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