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當日曾罟過她的寶環,如今罟著的是他的心,一顆思念著她的心。
夜裡思念是一回事,日昇東起,他又是一員威勢凜凜、全心應敵的大將。
這陣子與陳友諒激戰於鄱陽湖,此役水戰是歷來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兩軍鏖戰了月餘之久,劉基沉吟掐著指,這一戰結局,將決定兩雄命運,通令上下將領軍卒,絕不可以輕心。
會戰開始前四天,方拓儒領了命,把鄱陽湖到長江的出口封鎖,堵住敵人的歸路,關起門來打。
兩軍的形勢,一邊號稱六十萬,一邊僅有二十萬,水軍船艦比起來,陳友諒的又高又大,聯舟佈陣,一連串十幾里,而朱元璋這邊的都是些小船,還得仰著頭才能肇見敵人,兩相比較,顯得渺小而可憐。
朱元璋這邊雖在氣勢及人數、船艦體積上佔了弱勢,但卻有著經驗豐富的幕僚,作戰勇敢的將帥,上下一心,軍隊數量雖少,但在後援補給上卻要遠勝於後路被切斷,糧盡士疲,失去鬥志的陳友諒軍隊。
敵方眼看已然不濟,再撐一陣子就成了,包括方拓儒在內,人人都做如是想。
這一夜,方拓儒手下一員猛將渾身是血,氣息微弱跌跌撞撞進了他的帥船上。
「怎麼回事?」
他急急趨前將垂危的部屬攬入懷中。
「將軍……對不起,那廝……也不知對方是打哪兒請來的,太強……太強了,咱們一群人都圍不住他……連火銃都制不住……」語音尚懸,人已殞矣,方拓儒又是悲傷又是疑惑,這些百子,對方兵力已弱,怎會突然起子變故?
「故人來訪,方將軍還不快出來會會咱家?」
來人聲音伴隨著嘯音響起,眾人耳裡只覺哄雷似地打著轉兒,方拓儒所在的戰船上構築的木柵及營篷迎風一兜,被凌空拔起旋入江中,風勢之厲,別說杵在船心的方拓儒睜不開眼睛,就連身在船尾的幾個兵卒艄士居然也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頃刻間,眾人眼前黃影一閃,一個身穿黃衣,糾髯如鐵的大漢,自另一艘船上縱躍而來,身形兔起鵠落,迅如閃電,匪夷所思至極。
俟看清楚來人,方拓儒反倒不驚了,既知是他,就算再驚天動地的本領也是應當,因為他根本不是人,正是多年前帶走靈兒的謝嘯天。
「別來無恙!方舉人!」謝嘯天雙手環臂,眼神含譏,「不錯嘛!挺有本事的,不過幾年光景,一個書生也能當將軍,還是……」他哼了聲道:「朱元璋再也尋不著人才,爛竽也拿來充數?」
「奉勸兄台切勿『狗眼看人低』!」方拓儒不動怒,淡淡地回應。
「你……」謝嘯天怒哼,「是嗎?那就讓咱家來試試兄台的斤兩。」語未畢,他掄起身旁『日月神戟』霎時刺向方拓儒,一個滾身急急閃過,方拓儒摸向一把單架,回身鏗鏘一響,擋了回去。
「不錯嘛!」手腳不曾停歇,一招厲過一招,謝嘯天讚道:「瞧你這功力,肯定是靈妹妹過給你的,否則依你的本事,哼!我一招你也接不住,「這沒心肝的丫頭對你果真是不同!」
兩人雖是一般靈動著身子,但方拓儒自非謝嘯天的對手,纏鬥數十招後,已然呈現左支右絀的窘境,方拓儒冷哼了聲道:「你原先是張士城的走狗,什麼時候,又幫起了陳友諒那廝?」
「嗤」地一聲響,方拓儒胸前被劃下一道長長的口子,圍在兩人週遭雖尚有些想要助陣的兵丁,但瞧兩人殺得凶險,誰也沒能近得了殺陣之圈,見方拓儒身上斑斑血痕,謝嘯天朗笑道:「我誰也不幫、誰也不為,向來只是個搗蛋嗜亂的份子罷了,可今天找上你,卻不為了這兩個傢伙,是為了我的好靈妹妹。」
「為靈兒?!」
方拓儒聞言一個恍神,又是一刀掠過。
「這丫頭空有一副絕美的神貌,竟一意嚮往那清淡無慾的無色極界,」謝嘯天冷聲道:「完全不把我對她的好擱在心底,再不久她即將升登仙品,而我,卻因為對她無法斷絕的心思兀自沉淪在此一凡界,左思右想,我都不能平衡,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阻著她。而若要對付她,最有效的路逕自是在你身上,是以……我來了!」
「你錯了!」想到對方來此並不是為了要幫助敵人,方拓儒反而心頭寬下,淡淡笑起,他死不足惜,只要別因此影響戰局即可.方拓儒輕聲道:「閣下太高估在下了。」
「是嗎?」謝嘯天反手一勾,同時卸下兩人手上兵刃,虎氣騰騰一掌劈去,他冷聲道:「那就讓咱們來瞧瞧是你瞭解那鬼丫頭,還是我,瞧瞧她若見著一個死了的書獃會變成什麼模樣。」
方拓儒閃身避過一掌,轉身卻見身後謝嘯天幻化成千條人影,千手千掌由四面八方向他壓迫過來,這一下他自知再無僥倖,索性停止反抗,雙手垂落淡淡地道:「殺我無妨,勿動我軍中兄弟。」
數百個謝嘯天同時哼了聲,「衝著你這般從容赴死的豪氣,找答應你!」
「不許傷他!」就在此時,天際閃動著雷電光芒,一道白影伴隨著一聲嬌叱自空中急速墜下,意欲護在方拓儒身前,但為時已晚,謝嘯天這凌厲一掌,將十成功力全數散出,四面八方全是實掌,團團圍住方拓儒,一意要取他性命,擋得了身前的,卻不及擋得住他擊至背心那要命的一掌。
「靈……」方拓儒只來得及喊了個字就狂吐鮮血斷了氣,臨死前,他最後一個念頭竟是欣慰,她畢竟還是在乎他的,念頭一泯,身子一軟,他萎倒在至天而降的白衣女子懷裡,一身仙衣飄飄,抱緊了方拓儒的絕色女子正是靈兒。
「你……好狠!」靈兒瞪視著謝嘯天的眼中滿是仇恨,若欲登仙,得無恨無怒,她破了誓言,但抱著方拓儒逐漸冰冷的軀體,她突然再也不用懼怕違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