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眸,凌苳正怔怔盯著他瞧。
「螢幕在那一邊。」他指著前方的布幕微笑。
凌苳沉默了片刻,突然說:「大家都很奇怪我為什麼愛上你。」
「鈴當……」他一怔。
「我以前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我剛剛終於明白了。」凌苳低喃。
「為什麼?」他無法不問,因為,他也想知道。
「因為我們是相同的人。」
「我想不出我們有任何相同之處。」郎霈搖頭而哂。
「郎霈,」她的眼底輝映著滿天星光。「因為我們都是『胎記』。」
他的心狠狠一揪,好一會兒,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為什麼你覺得我是個『胎記』?」當他終於能發話時,聲音遙遠而縹緲。
「因為胎記是愛的印記,卻不是愉快的印記,所以大多數有著胎記的人總想將它隱藏起來——這是我之於我父母的意義。」凌苳的蠔首輕輕靠在他肩上。「而你,你也是被愛的,你卻是自己甘願把自己隱藏起來。」
「為什麼你會這麼說?」黑夜將他的表情隱藏住。
「因為你把自己藏得太好了——郎億的第二把交椅、哥哥背後的月亮、天生的追隨者——其實你並沒有不如郎雲的地方,所有的第二位,都是你自願屈讓的。」凌苳抓起他的手,交疊在自己的掌間。「我不懂為什麼,你真的愛你大哥,愛到願意一輩子屈居在他之下?」
「我所得到的,已經超乎我該得的了,我並沒有任何不滿足的地方。」他低沉的嗓音幾乎與電影音效融化為一體。
「郎霈,要懂你真難。」她輕聲歎息。
他偏眸凝望她,凌苳的嬌顏在清夜中泛出瑩潤光澤,像一顆剛出水的珍珠。
想碰觸她的感覺突然強到讓他無法克制,於是他舉手,沿著她粉嫩的下顎,順滑而去。凌苳的水眸朦朧。
他們的唇只有寸許之隔,其中一方輕輕往前傾,便能讓這個隔閡消失於無形。
血液疾速沖刷過他的全身,耳中彷彿可以聽見澎湃的浪濤,一陣一陣地催促著、催促著,只要再往前一些些,再往前一些些……
「九點多了,如果你不想看電影,我們回去吧!」他驀然抽回手。
神奇的時刻消失。
凌苳重重、重重歎了一長聲。「你這個人真是個悶葫蘆,你知道嗎?」
「一下子胎記,一下子葫蘆,我離人越來越遠了。」他微微一笑。
「我還沒說得更難聽呢!我本來想講,你這個人十巴掌都打不出個屁來!」
郎霈忍不住大笑,所有神奇的氛圍全一掃而空。
「好端端的一個美少女,偏要說這些奇怪的話破壞氣質!」
「好啦好啦,我以後見到你一定彬彬有禮,學那些『成熟世故』的女人講場面話,可以吧?」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成熟世故,你?這我可真的想像不出來。」郎霈說著都覺得好笑。
她的手機鈴聲響起來,凌苳查看一下來電顯示。
「是碧雅,我接一下。」
郎霈努力在心裡模擬一個成熟世故、會講場面話的鈴當,結果失敗了。在他心裡,她永遠都會是這種我行我素、直來直往的俏模樣。
「哈羅?」手機傳來一堆憲憲牽串的雜訊,凌苳只好不斷移動方位,找個訊號好一點的角度。
一轉頭,幾乎撞上他。
她揚起眉毛詢問,郎霈只是搖搖頭,沒有回答。
然後她看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黑暗無人的角落了。
他在守護她。
她的鼻頭又湧起發酸的感受。
「喂?」那方終於傳來較清晰可辨的聲音。
「碧雅嗎?我是鈴當。」她捺下萬般複雜的情緒,裝出開朗的回應。
結果,濃厚的鼻音卻是從彼端響起。
「鈴當,我是碧雅的姊姊青雅,碧雅剛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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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太平間。安息室。一張鐵床。一襲白布。一具僵冷的軀殼。
凌苳怔立著,體內與體外的世界俱為死寂。
我死了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毋需濃蔭的柏樹;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生命竟是一件如此輕易的事,隨手一拋,便消失了。
凌苳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只感覺有人在她身旁進進出出。她機械式的左移一步,右移一步,整個人和台上的人一樣僵冷。
童年點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流轉。綁辮子的碧雅,和她一起惡作劇的碧雅,每次都跑太慢被大人抓到的碧雅……那個生氣十足的女孩呢?怎麼會變成鐵台上一具冷硬的肉體?
「我們出去吧!葬儀社的人要來人殮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迴盪。
她腿一軟,兩隻鐵臂立刻環上來。
郎霈先扶她出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再回安息室裡和喪葬業的人接洽後續事宜。
失去他的扶持,她突然覺得天寒地凍的冷。
她們七歲就認識了,小學一起對討厭的同學惡作劇,國中一起發覺生心理變化,高中一起對臭男生感興趣。碧雅幾乎等於她的親姊妹,縱然中間也有過爭執,最後總是和好如初……
她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啞,然後才發現,郎霈不知何時回到了她身旁。而她一直在講話,一直在告訴他每一絲碧雅與她共同成長的記憶。
「有一陣子我們變得沒那麼親近,因為碧雅選擇念一般高中,而我不聽大人的話,故意要去念高職。後來我們各自交了其他朋友……」
郎霈只是靜靜地聽著。
「碧雅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那個爛人。」她扯了下嘴角。「我早就覺得他有問題,看起來一臉心術不正的樣子!可是碧雅對他簡直走火入魔,我們兩個人吵過好幾架,最後我氣到乾脆對碧雅嚷嚷,我以後再也不管他們的事了。」她把淚顏埋進掌中。「如果我堅持管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