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延風剛下班,回家途中看見妻子竟破天荒地在馬路上遊蕩。又思及早上那封可笑的信,心裡還盤計著如何開她玩笑。
「小張,先緩緩,隨太太身邊走。」
司機小張依言自外側車道慢慢地向太太逼近。
徐婉中失魂似的無精打采,全然不知有車接近。
「叭——」突然的一聲喇叭響,還讓她震驚了好一會。不過她還是心不在焉地自顧自的一個人走。心忖道,反正大馬路人車往來,按喇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自己又是走在人行道,也不怕有車撞上來,她所該擔心的只是如何面對老公,向他交代女兒的下落。
吳延風見她這樣失魂落魄的,還有心笑她,按下車窗:「婉中!」
這聲音好熟,好似她丈夫耶!她慢動作地轉過頭去——「延風——」一見是老公,悲切之心讓她說不出隻字片語。淚已盡,苦卻不斷地湧上心頭。
見妻子神情悲愴,吳延風不解。
「先上車。」吳延風打開車門催她上來。
上了車,她趴在丈夫懷中啜泣不已,但始終說不出話來。
吳延風將她拉開,關心問道:「你怎麼啦?別哭,有事慢慢說。」見她始終哭個不停,為了化開哀沉的氣氛,語調輕鬆愉快的:「我告訴你喔!你寄的信我收到了——」
這會她哭得更大聲了。
「婉中,我在說笑話耶!你不捧場也就算了,還哭得這麼大聲?」
他未免太沒心肺了,信中明明已告訴他,她將女兒抱走了,他還開心得出、說笑得了。
「延風,你太令我失望了……」
「失望?你幹嘛對我失望?你自己做的事,我都還沒罵你了,你還說出這種話?」
原來他還是知道了。「延風,你會怪我、生我的氣嗎?」
他忽然笑了出聲。「傻老婆,你又沒犯什麼滔天大罪,我怪你、氣你什麼?」
「延風——」真的這麼簡單便原諒她了?
「你今天是怎麼啦?吞吞吐吐、怪裡怪氣的,妹妹呢?你出來了,誰在照顧她?」
提及女兒,她又哭了。
又來了,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都快受不了她淚匣子又開又關的收放自如。
「婉中,我不過是問你妹妹給誰照顧了,你哭個什麼勁?」
她當然是為了此事而哭呀!扁了扁嘴,淚水再度滑落。
吳延風已不打算問她了。回到家,一個人便往嬰兒房走去,不明就裡地進去,卻怒氣沖沖地出來!
「阿姐,妹妹呢?」
女傭阿姐指指太太——「早上太太就帶妹妹出門了呀,怎麼——」當她看見太太面容哀戚與先生的怒目相向,她馬上住口。
吳延風怒氣大熾:「妹妹人呢?」
禁不住丈夫冷厲的目光,她只能先昏而後快。一陣暈眩,人已昏了過去,最後的意識是聽及尖叫聲,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醒來時,人已躺在自家床上,家庭醫生也為她打上點滴。
吳延風坐在床邊的一隻沙發上靜候她的清醒,反覆著咬指、放下;咬指、放下的動作。他並不在意老婆的昏厥,但女兒不見了,卻讓他慌了心神。
一旁還有她的長子吳柏熏在側。
她的眼簾一眨,眼尖的吳柏熏立即大叫:「爸,媽醒來了。」
唉,誰教他眼這麼尖,本還想再逃避個五分鐘也好。悠悠地張開眼,歉意多過於不適。
「延風……」
「你好些了沒?」他暫歇下怒氣,不過仍然關心他的心肝妹妹。
她點點頭。
接著他又急切地問道:「那妹妹人在哪?」
淚珠又迸出她的眼眶……他怒斥:「不准哭。」
好嘛,不准哭,總可昏了吧!
可惜,他隨即又喝令:「再昏給我試試!」
啊!連昏厥的權利也沒有呀!只好露出一副委屈樣——扁嘴。
吳延風出身自全是兄弟的家庭,渴望個女兒多年,眼見母親一生五、六個孩子全是男孩,他這是認了;娶了老婆又連生了兩個男孩,不過他並不死心,即使生了十個男孩,他也要拚個女兒來,光是這點聲明也不知嚇退了多少名門閨秀,就她徐婉中不怕死,答應了他的條件。原以為,自己真的得當個超級產婦,沒想到才第三胎便一舉得女,光是女兒的滿月酒,便席開兩百桌。為了女兒,他更是放棄下班之後的交際應酬,為的只是多留點時間給他的寶貝,如此犧牲,全為了她小妮子一個,誰敢令她有半點差池,他准不放過那個王八蛋!
「妹妹人在哪?」
「……」
他想過,徐婉中頂多是為了報昨天吵架之仇才將女兒抱去藏了起來,只要她肯招,並將女兒抱回來,他絕對可以既往不咎的,但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出實情,唉,他可要生氣了。
徐婉中心忖,說了,他絕對生氣;不說,他也不會消氣,橫豎都要說,與其她一個人煩惱,不如讓他也分擔一些。
「妹妹她……」她一直「她」老半天,就是說不出下文。
他略加大了嗓聲:「她在哪?」
「她……不見了。」
此事也不過如此,不過對吳延風來說,卻可比雷聲響。「什麼?」
「哇——」
「閉嘴!」
她還敢哇!,不急罵她,問清了來龍,方知他所接獲的信與女兒所發生的事竟是同一件。懊惱之際,不忘派人搜山,可惜妹妹如沉大海般,他的女兒——妹妹真的不見了。
此事一直是吳延風今生的遺憾,也是心中永遠的痛。
※ ※ ※
塗媚另名柳美枝,是柳老婆子給她起的名,美枝愈長是愈漂亮,只可惜,她的奶奶是個清寒的拾荒者。
自小一輛載破銅爛鐵的三輪車,帶著她四處拾荒,然而她是快樂的。
不過好景不常,在她十來歲時,一日在拾荒路上,為了閃一條狗,柳老爺爺衝過了快速道,讓一輛迎面而來的大貨車在煞車不及下給撞著了。塗媚命大,飛出了大馬路,但頭也撞到了路邊的石頭;命是留下來了,但卻也失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