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沐玄思鬆開她的手,若有所思,「你寧可選擇做一個懦夫,一輩子守在無風無雨的港灣裡,也不願去領略外頭粗礪而真實的世界?」
「我承認自己是個懦夫!」菱菱撫撫被他擰得略微泛著紅紫的手腕,眼神幽邈泛著霧氣,「對於親生父親,我的印象雖只有小時候的回憶,卻深深鐫刻心底,他一生都是個失敗者,他不是不愛我和媽,只是生活中過多的挫折使他頹然喪志,整日沉迷於酒鄉,有錢喝,沒錢也喝,喝醉了回來揍人,喝不夠更要揍人,所以我三歲那年媽才會受不了家裡沒錢的壓力去外頭當秘書上班,也就是這樣才認識了紀伯伯,當年他是媽的上司,我現在的爸爸。
「當時紀伯伯有妻有子,對我母親原來僅是憐憫幫助,但我爸爸卻不信他們沒事,整日懷疑東懷疑西,反而更將妻子推到別人懷裡,我四歲那年媽拿著爸打她的驗傷證明上法院訴請離婚,當法院宣判他們的離婚成立時,爸哭倒在地狂吼著,『怡芩!我愛你,愛得控制不了自己,我對你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我愛你呀!』」
菱菱望了沐玄思一眼,「當愛變成一種可以恣意妄為的借口時,一切已然脫控,這種會灼人的情愛只會燒燬對方及彼此,毫不甜美。
「那天,爸為了宣示他對母親的情愛有多深刻,出法院後,他在門口外面當著我和媽的面前躍入車陣,在他認定那是以死殉愛,成全他對母親的愛,在我卻認定那只是他自私且不負責任的遁逃,我永遠記得鮮紅血漬染遍街道的情景,媽連掩著我的眼睛不許我看都來不及,爸就這樣死在我們母女眼前,現在想來,也許那是他一生中做過最成功的一件事情。
「愛情與麵包同樣重要,不同的是,愛情會褪色,麵包卻只會變得更硬實,」菱菱喟歎,「我需要的是一個確定的未來,這點我相信子鑫做得到,給得起,對於你,我卻毫無信心。」
「你沒信心的不是我,」沐玄思消化著方才聽到的故事,這件事她不曾告訴他,現在他總算明白她的恐懼與遲疑源自何處,他輕哼,「你不相信的是你自己。」
「也許你說得對,所以我更需要一個可以穩定我心思的男人!」菱菱望著他,眼神含著淒楚,「饒了我吧!玄思!」一滴淚水輕輕滑下她臉頰,「這樣的牽扯不清只會給彼此帶來痛苦。」
他不帶表情地道:「你真能確定這是你要的?」
「我確定!」菱菱用力點頭,對他也對自己。
沐玄思歎口氣,「我愛看你笑,不願見你落淚,但這陣子……」他輕輕幫她拭去眼淚,「陽光總是被烏雲遮蔽,你不願讓我用未來證明我對你的真心,不願冒險與我攜手共行,現在除了依你所願,我似乎已經無能為力,你要我鬆手,我給你,只是,菱菱,將來你不要後悔。」
那天從台東回來,由於她抗議他加諸給她的壓力,他給了她一路清靜,這幾天也都沒去擾她,他表現得若無其事,反倒是她不習慣,她思念和他毫無芥蒂的熟稔,每天夜裡,她望著他點上燈火的房間,總是臆測著他正在做什麼,以往對於親近他,她毫無顧忌,每每看見燈亮就要過去吵他,現在卻為了兩人關係驟變使她不得不放棄搔擾他的權利。
她瞅著他歎口氣,「玄思,能不能,我們再回到從前那個樣子?」
「不可能,」他低下頭,溫熱的唇由她額心滑下,駐足在她耳畔輕語,「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想要你,而你……」他輕輕吻著她的唇,吸吮著她的香氣,「如果你夠誠實的話,你也想要我的,我的小狐狸。」
他幫她合上門無聲地離去,留下菱菱望著鏡中的人影。
在雙頰上,她見著酡紅的神采,那是因著沐玄思的吻而綻放的,諷刺的是,她身上這一襲白紗新娘禮服卻是為了另一個叫周子鑫的男人所穿。
第七章
「聘金」紀毅剛笑著擺手,「我又不是賣女兒,不收,不收,絕對不收!」
「就算不收,也得擺個樣子讓人家瞧,」周伯伯是個篤實的莊稼漢,和周媽媽都是那種閒不下來的脾氣,對於T市的車水馬龍無法適應,這陣子若非為了周子鑫與菱菱的婚事,難得北上,「子鑫是長子,菱菱和我們老倆口又認識了這麼多年,乖得很,我們早當她是自個兒的女兒了,可不能委屈她,該有的排場一點兒也不可以省。」
「是呀!是呀!」周媽媽笑瞇著雙眼,「那天我聽到他們終於決定要結婚的消息後,開心得幾個晚上睡不著覺,」她捉起身旁菱菱的手摩挲著,那佈滿老繭的手掌是溫熱的,「我們周家能娶到菱菱這麼漂亮又可愛的媳婦兒真是祖上有德,如果能趕在明年給我們老倆口生個胖孫子,那就更好了。」
「親家母別說笑了,我自己的女兒我清楚,」菱菱的媽蘇怡芩搖搖頭,「能跟你們這麼好的公婆結緣是丫頭的福氣,否則依她那毛躁難定的性情若是遇到難伺候的公婆,她可沒好日子過,至於子鑫,我們才真的是滿意到不能再滿意,這兩個孩子願意定下心來成家立業,我和她爸都安了心。」
兩對父母愈談愈興奮,屏東、T市各開幾桌酒席、印多少帖子、哪些禮俗要注意,周子鑫父母是基督徒,希望小倆口能在T市先行福證,再依著中國人的習俗大宴賓客……隨著商討事宜增加,四人興致高昂,嗓門愈提愈高,反倒兩位當事人都沒什麼聲音。
為了今天親家遠道而來的正式提親,紀毅剛特意選在這家五星級飯店的西餐廳訂了包廂,酒足飯飽,氣氛又好,人人滿意,只是那對小倆口從一開始的猛吃猛喝到這會兒的安靜,實在有點兒不太融人情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