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黃泉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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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遍地的殘石碎瓦,幾乎遭大漠的風沙所吞噬,只剩幾座不肯倒下的城垛頑固的露出在沙丘外,默然地接受大漠的摧殘。以往這兒不是這樣的,這裡有著一座處處湧泉的雄偉綠洲城市,女媧和她所認識的人們就住在這兒,大漠的風沙吹不進這裡,在城外甚至還有一眼望不盡的草原,可曾幾何時,無情的沙漠取代了一切,將她所擁有的記憶,全數埋葬在看不完、淘不盡的黃沙裡。

  她的雙眼漫無目的地流浪,以往女媧避居的雄偉宮殿,沒有;宮旁的白榆樹,沒有;自宮外通向四方,總在風中招展的綠柳,沒有;那一片收藏了她心事的草原,也都不見了……她所知的一切皆盡消失,無論她的雙眼落在哪一處全都是陌生、皆是面目全非,她找不著任何一樣可讓她心安的熟悉事物,有的,只是佔領大地漫無邊際的風沙。

  頂上浮雲輕掠過穹蒼,似朵朵力催迷子返鄉的歸煙,但滄海桑田在與她擦肩而過的歲月裡,像子夜裡的一尾魚兒偷偷地滑曳溜過,沒有告知她任何消息,她倉皇失措地站在原地,像頭不知去向的歧路亡羊,不經意地闖進了她不該進入的異域,就再也找不著回家的歸途。

  淌下的淚珠在沙地上形成點點的淺印,她心痛地看著面目全非的家園,懊喪悔恨頓時佔據了她整個胸臆間。

  當年為什麼沒個人來告訴她,別輕易離開故鄉?因為她不知,她這一走,就走了那麼遠、那麼多年,她並不知道,一旦鬆手放棄了手中所擁有的,就再也無法再次挽回它。

  一幕往昔熟悉的畫面取代了眼前數之不盡的黃沙,她還記得,那日在刺眼的陽光下,女媧那頭耀眼的紅髮如火焰似的,乾燥的風兒將它吹散,絲絲色澤光滑的髮絲,襯著頂上蔚藍的晴蒼……

  就連她的記憶也都已成了歷史……

  難以拘管的淚滴在風兒的吹拂下滑過她的兩頰,可停留在頰上的淚,很快就被這座焦渴的沙漠狼吞虎嚥地吞噬掉,就連一絲淚水也不肯留給她,腳下發燙的沙粒令她真真正正體會到,這種灼傷刺痛人的徹底孤獨,將從此烙印在她的身上,無論先前她再如何自欺,再怎麼懷抱著一絲希望,到頭來,仍是只徒留一地的黃沙,與她無言地對照著傷心。

  許多生生死死的念頭,在心房極度刺痛的片刻間掠過她的腦海。

  人們不都說,心碎欲絕嗎?那麼為何此刻她胸坎裡的那顆心,仍舊規律地跳動著?假若她屏住呼吸、閉上眼睛,一直站在這片沙漠裡,是不是這些摧毀了往事的風沙,就可以將她埋葬在同樣的往事裡?是不是只要她一直站在這裡,她就可以等到那些她來不及參與的過去?

  只要她一直站在這裡……

  清脆的鈴聲隱隱自風中傳來,遠處沙丘上,一隊隊不知欲往何處的商隊載運著商貨遠行,幾串足跡擾亂了沙面上的平靜,繫在駱駝上的駝鈴聲,則伴著無根的風沙,孤零零地聲聲在大漠裡作響。

  踩在沙地上的馬蹄聲,很快即遭沙面吸收了,頂著強烈燒灼一身的日光,花詠緩緩回首,看著找到她的馬秋堂,正下馬朝她走來。

  她將他的身影留在身後,繼續漫無目的地看著前方,不一會,一隻水袋遞至她身旁,似要她先解解渴,但她沒接過,反而向前邁出了已快力竭的步伐。

  「妳要上哪?」馬秋堂跟在她的身旁問。

  花詠抬首看著前方的沙丘,不語地踩著易陷的沙粒朝它前進。

  「在那後頭不會有女媧,也不會有妳的親人。」側首看著她執著的目光,馬秋堂不得不勸上一勸。

  「在那後頭有著什麼?」她吃力地拔起深陷在沙中的雙腳,額上佈滿了汗珠,與她先前已乾涸的淚珠混合在一塊,分不清汗與淚,就像她與這個世界般,她再也分不清誰是現今誰是過往。

  「還是沙漠。」

  花詠聽了,更是奮力前行,就算在那後頭有的只是同樣的沙漠,她也非得親眼看看不可。

  看著她在沙丘上掙扎的小小身子,走得萬般辛苦,在令人恍惚的熱氣下,馬秋堂把她的身影和另一個記憶中的身影重疊了,他深吸口氣,趕上前在她欲跌下時拉起她的臂膀,他本想拉她往回走,但她在站穩後又再往上爬,他只好跟在她的身畔,任她去親眼見證現實。

  焚燒般的南風彷彿要灼痛人面,總算爬上沙丘頂的花詠,瞠大了眼眸看著眼前一座又一座數不盡的沙丘,就這麼在風中躺臥著,在那裡,沒有任何她想尋找的東西,有的只是更多的傷心,更多摻著淚水而堆起的遺跡。

  馬秋堂靜站在她的身側,不語地看著她。

  在她那雙眸子裡,似藏躲了千言萬語,他猜想著,或許是幾則曾經屬於她的故事,也可能只是一些令她心碎的記憶,這般看著她,他覺得她像一幅塵封了百年的歷史書卷,自灰飛煙滅的時光洪流中醒來,四下一看,發覺早已人事皆非,唯獨她還被留在歷史裡沒有走開。

  他不禁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為何要將她自地底帶出,若是不喚醒她,那麼她仍會在那段被永遠停留的歲月裡安睡,不知任何憂愁,不必淚流傷心,而不是得在清醒後,狠狠的逼自己去承認不願發生的現實,然後惶惑不安地繼續面對茫茫未知的前途。可當時封住她的晶柱已毀,他若是對她置之不理,沒將她一併帶回黃泉國,或許她可能會因此而死在地底無人聞問,亦無人知曉。

  救與不救皆是兩難,他進入聖地,只為神器,他從無意闖入她的世界,也無意讓她闖進他的世界裡,只是這事由不得他,同樣也容不得她選擇。

  疲憊與打擊已至一個極限,再也站不住的花詠跪坐在沙裡,任風兒將她的長髮打散,一下又一下地鞭打著她的面頰,她不想再移動自己分毫,也不想再知道更多,她甚至想讓自己成為大漠裡的一粒風沙,不必再對命運掙扎或是抵抗,就這麼留在這裡,再被吹散至她不必再去多想的故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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