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女媧的替身。
花詠懊悔地回想著那日他在說這話時的表情,當時的她,並不知她究竟對他造成了什麼傷害,她不知,自幼就肩負著太多責任的他,本身就已成為他父王的替身,多年來無言地背負著全國人民的期待,而在她出現後,他還得再接受她的自私。
在那日馬秋堂開口告訴她關於替身這字眼之前,她並不知道,她其實在下意識裡自私地希望著馬秋堂能成為另一個女媧,因她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她所思念的身影,她想追回一些往昔女媧仍在世時的榮耀,因此她殘忍地一如那些當年逼他長大的人般,要他再次成為另一人的替身。
她怎能傷他這麼深?她憑什麼,又怎可以?
在她所謂的職責外,她有沒有想過馬秋堂的感受?她從來沒有問過他一句,你願不願意?肯不肯?
房門遭關上的聲響,在她自責不已時令她回過神,她回過頭,意外的發現,多日來不願見她的馬秋堂,此刻正站在門邊瞬也不瞬地瞧著她。
冷靜了多日後,才有法子來見她的馬秋堂,此刻的心情很複雜。
他不得不來找她,因他一直忘不了孔雀狂傲的眼神,若不是花詠,那日的他定死了,然而那時孔雀甚至還沒認真的對付他,僅僅只是一招而已,就讓他看清,在孔雀心中,地藏根本只是個供他遊戲的地域而已。
一個孔雀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四域將軍的頭子夜色?他很難想像,萬一天宮的神子遇上了夜色後,到時天宮將如何慘敗,而一旦四域將軍齊出,三道還會存在嗎?帝國的皇帝,是怎有法子將那四人收服為臣下的?得到了這四人,簡直就等於得到了天下,三道在皇帝的眼中,是否根本就不值一提?
若是女媧、天孫與海皇皆在世,或許情況就不會似眼下的這麼糟,可他發現,他並不希望轉世的女媧能夠被段重樓找著,因為,只是女媧當年的一個命令,花詠便依命願為他送死。
就只是為了女媧的一句話。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媧,能讓人如此不顧一切?這令他不禁嫉妒起女媧,每每只要想到那日花詠是如何救他時,他便嫉妒得難以成眠。
外頭反射著地面上夕日的巨大銅鏡,將夕日的餘暉帶進室內,馬秋堂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在近距離下看著她,他分不清她的發與夕陽,何者較似火焰。
他取來她的一綹發,邊看邊問。
「有沒有人對妳說過,它像火?」
「有。」
他收起了掌心,將她的發握在其中,「那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它看起來很美?」
「你是第一人。」花詠有些愕然,為他的表情,以及令人心跳的言語。
「待妳傷好了,能教我嗎?」他放開她的發,伸出雙手將她拉近。
她仰首直望著他,「教什麼?」
「如何使用冥斧。」馬秋堂小心地扶住她,好讓她不站得太累。「妳說過妳是來傳授冥斧的。」
「你不是不想學?」之前他不是還很反感嗎?她不懂為何他會改變心意,還為此勉強自己放下身段。
「女媧……」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抑地把話問出口,「她可曾讓妳為她冒險過?」
她怔了怔,為了他強迫自己的模樣,心頭泛上了絲絲的酸楚。
「不會有下回。」如同起誓般地,他沉聲向她保證,「我不會再讓妳有機會為我冒險。」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看著這個總把責任壓在肩頭上的男人,花詠突然覺得,王上這兩字,加諸在他身上,突然顯得太過沉重了些。她很想開口問問他,你不累嗎?可她知道這麼說,無異是在他的心上再劃上一刀,並否定了他多年來一直所做的努力。
當她方自這百年後的世界甦醒時,她可以靠在他的懷中放聲哭泣,但不知在他父兄戰死時,他有沒有機會為他們而哭?一定沒有吧,就像藥王說的,毫無準備的他是被迫的,他被迫得提早長大,被迫得把所有的傷心全藏在人後,在他身旁有那麼多人都在仰望著他,這令他無法不去逞強,也找不到半點可逃避的機會。
如果那時她在他的身邊就好了,那麼她一定會告訴他,不要把所有責任都往自己的肩上攬,她一點都不在乎他勇不勇敢、堅不堅強,她在乎的是,他是不是也有機會來得及傷心流淚。
馬秋堂捧起她的臉龐,在愈來愈黯淡的光線下,看著她盈滿眼眶的淚,滑至面頰上沾濕了他的雙手。
他撫去她的淚,「什麼事令妳這麼難過?」
「你。」她難忍地靠在他的胸前緊擁著他,「這是代你哭的……」
「代我?」
「嗯。」她用力將他抱得更緊,既後悔,又更想替當年的他分擔一些,而沒有追問的他,只是一如以往地拍撫著她,任她低聲哭泣。
淚光迷離中,她看見了一個孩子。
一個,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模樣的孩子。
第五章
「我聽說你是被扛回來的。」
剛初巡完迷陀域一回返回帝國的石中玉,在得知月前孔雀獨自找上了馬秋堂,並負傷回國後,方返京都的他,連家都還沒回,便緊張地先殺至孔雀的府上看看情況,可一進孔雀的府裡,他這才發現,他又被誆了。
他眉心抽搐地看著那個懶洋洋躺在花園籐椅上,肩上傷勢還未復元,就在喝酒吃葡萄的同僚。
呿,虧他本以為這只臭鳥是缺了手還是斷了腳,沒想到竟還是好鳥一隻。
「可能嗎?」孔雀將顆葡萄朝上一扔,然後再張大嘴準確地接住。
石中玉沒好氣地在他身旁坐下,悶到極點地也在嘴裡塞了顆葡萄。
「我聽你家的探子說,馬秋堂正努力地在練那勞什子冥斧,這下你高興了吧?」他邊說邊以腳踹著孔雀。
「當然高興。」孔雀笑得好不開心,「呵呵,往後我的日子肯定不會無聊了。」
「你還要等到日後?」是正常人,都會趕在馬秋堂練成神功之前阻止他吧?這傢伙是在發哪門子的瘋,竟不趁早鏟了日後的心頭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