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扇一關,天涯即一拳重重揍在海角身旁的牆上。
「你是怎麼看著她的?」在海角動也不動時,天涯一把扯過他的衣領大吼。
兩眼只是定止在霓裳身上的海角,沒有開口反駁或推托些什麼,惱得本想再揍他一拳的天涯,一骨碌地揚起拳心,正欲落下時,卻見著了海角那張懊惱自責的臉龐,他登時氣息一窒,手邊的拳頭又放不下,只好出氣似地在牆面再落下一拳。
「這事,別張揚。」好一陣子過去,氣息較為平穩,思緒也較清楚後,天涯扳過海角的肩對他叮嚀。
宛如噩夢初醒的海角,不解地眨著眼。
天涯一把抹著臉,「你若為她著想,就別告訴任何人,這事要是傳出去了,她日後還要不要嫁人?」
「是。」還沒想到那麼遠的海角,眼下的心情全都在霓裳的身上打轉。
「明日你就把她送至我的另一座別業,在她的眼傷痊癒前,別讓她回城。」覺得這座別業離城不夠遠,無法讓霓裳安靜無擾,也不被城民發覺,天涯看了看霓裳的情況後,三兩下就作好決定。
「夫人那邊呢?」與霓裳相依為命的朝露夫人若是問起,那該怎麼辦?
天涯揮揮手,「朝露夫人和我娘去織女城作客了,我會叫風破曉將她們再多留一陣。」
「有必要連夫人都瞞嗎?」他不懂這事為何連最親近的人都得瞞,按理說,就是因為事況嚴重,更應該由最親近的人一塊掩飾才對。
天涯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她藏不住話。」那些女人要是能夠守著秘密不說的話,那她們也不必三不五時的到處去串門子了。
「我明白了。」總算恢復理智的海角,也覺得他考量得有道理。
「我這就先去安排。」忙著先回城以免他人起疑心的天涯,在走向門邊時不忘向他警告,「看著她,她要再有任何閃失,下回,你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遭天涯甩上的門板,餘音陣陣震擊在他的心版上,他自責地垂下頭,腳步重若千斤地來到床邊,卻發現被那陣關門聲吵醒的霓裳,正用一隻眼看著他,還揚揚手示意他坐下。
照她的意思坐下後,她伸手摸他的臉,神智還不是很清醒的她,皺眉地看著他臉上,在抱她下山時不經意沾染到的血跡。
她擔心地問:「海角,你受傷了嗎?」
「沒有……」他深吸了口氣,搖首輕聲說著,「我沒事。」
少了一隻眼,總覺得看不清的霓裳,在左眼的刺痛隱隱傳來時,伸手輕觸著包裹著她眼睛的紗布。
他忙拉開她的手,「小姐別碰。」
像是海水緩緩倒灌般,回憶一點一滴湧進腦海的霓裳,在他那雙自責的目光下,想起了在山上發生的一切,她茫然地看著大夫放在小桌邊的藥單,不知此刻自己對這件事該有什麼感覺。
「我會瞎嗎?」過了很久,她終於想出一句似乎該問的話。
不知該怎麼告訴她實情的海角,尚在心底斟酌著,該怎麼同她說她才能接受這事實,可已經將他的反應觀察完畢的霓裳,卻歪著頭問。
「這個意思是會?」
「大夫說,日後恐怕……」他出聲說了幾句,就因後頭的字眼再也說不下去。
聽完他所說的後,霓裳若無其事地應了應。
「噢。」好吧,好歹有個答案。
海角結實地呆愣了一會,完全無法理解她過於冷靜的反應。
「小姐不怪我?」一隻眼日後可能會瞎,她不生氣哭鬧,也不找他算帳或要他負責?
「一定要嗎?」霓裳想了很久,最後為難地對他皺著眉。
他忙不迭地提醒,「是我失手——」
「你才沒失手,因為我沒有被熊吃掉啊。」她大大地搖著頭,一臉天真和慶幸地打斷他接下來的自責。
海角呆然地看著年紀小小,性格已遠比天涯還要樂觀的她。
她搔搔發,一臉迷思,「是你救了我,我不懂這要怪你什麼。」差點就被熊吃掉耶,而且還是只她這輩子見過最大的熊,只是傷了一隻眼而已,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走運了。
天涯駭人的厲色猶存在他的眼底,但眼前開朗不在乎,想讓他安心的童顏也映在他的眼底,一瞬間覺得自己在跌至谷底後,又再因她而爬起的海角,為了她的看得開,不禁覺得自己自私得好醜陋。
就像天涯所說,他是怎麼看著她的?
他沒有,他沒有看著她,他被名利、被欲脫離奴籍的慾望給沖昏了頭,這三日來,身為霓裳的家奴,他本就該好好守著她的安危,可他不是,他處處嫌她累贅、日日都壞了他的好事,都因她的拖累,才使得他在秋狩中空手而回,他甚至在想,要是她不在的話,說不定今日起他就不必再當她家的奴了。
而她呢?她在想些什麼?
就像七歲時她欲讓他離開時一樣,她只是專心的在看著他,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哀樂,七歲時為了成全他,她可以不顧自己的病情,而現下,明知道自己日後會瞎,她還是將那些日後她得獨自承擔的情緒都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並適時地讓他擺脫他的罪疚。
剎那間,所有離開與不離開,自由與不自由,都在他的腦海裡遭到放逐,什麼前程與榮耀,或是他人如何看待為奴的他,這也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眼底心底存著的,僅僅只剩下一個人兒。
「小姐……」他小心翼翼地執起她的手,虔心地擱在胸前,「若是小姐不嫌棄,日後海角願做小姐的眼。」
「做我的眼?」她有些聽不懂,「怎麼做?」
「海角願此生永遠追隨小姐,伴在小姐左右,永不離棄。」在說這話時,他已將一生都交託到她的手中了。
定定看著他的霓裳沒有笑,她沉默了一會,自床榻上爬起投入他的懷中,吃力地將他抱緊。
她邊說邊拍撫著他安慰,「只是一隻眼而已,海角不要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