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認同地搖首,一隻眼而已?她怎麼能夠看得那麼開?
「不過,我很高興聽你說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稍稍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後,她偏首對他綻出婷婷的一笑。
沉醉在那抹笑意裡的他,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在霓裳十歲之前,身為家奴的海角,對於自己的這個身份不但不甘,在府中做事也有著不情願,但就在這日過後,海角像徹底變了個人似的,除了緊跟在霓裳的身後照顧她外,以往他不想去碰的府內大小事務,他也盡心盡力地學習,而後搖身一變,儼然一副專業家奴樣。
即使後來霓裳不知對他說了多少次,要他別老把自己當個奴來看待,可是他就是以家奴這身份自居,並從此再也沒去想過脫離奴籍那回事。
就在霓裳十三歲那一年,朝露夫人失足墜馬,霓裳成了孤兒,天涯成了她唯一的親人,而海角,則成了她身後一道緊緊跟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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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喜歡這等改變。
夕照穿過城中一柱柱高大的迴廊,拖曳在地的柱影,隨著日影的偏移而挪動,與柱柱經過霓裳面上的光影,將她置於半明半暗間,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靠坐在柱旁的霓裳,直視著城裡的婢女們,正群聚在海角的房外,或透過沒掩緊的窗扇,或輕開了道門縫,好偷偷一望她們所想見的海角,在她們發現海角並未在裡頭後,她們又圍在一塊吱吱喳喳了一會,接著一哄而散,分別去其它地方等候,就盼著能見上海角一面。
遠遠看著她們歡喜緋紅的臉,霓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以往這些女人,她們不是只愛慕著天涯而已嗎?無論天涯再浪蕩、再如何不負責任,她們仍是對身為城主的天涯迷戀不已,但現下她們卻將目標轉向,將愛慕的目光自天涯的身上挪開,改而集中在海角的身上。
以往,天壘城裡最招人注目,也最受女人青睞者,非天涯莫屬,但打從比武招親那日天涯海角一戰後,因身份低下,素來不被重視的海角,自他倆交手過後,突自默默無聞的家奴,搖身一變成了天壘城裡最多人打探的對象。正因天涯與海角之間,生來在許多方面,即有著極大的差距,因此這些年來人人只看得見身份高貴、風頭盡出的天涯,從無人會看向她身後的海角,但那一日海角與天涯戰得不分軒輊,城中的人們這才發覺,他們從不知在這座天壘城裡,有著一名與天涯極度相似,也截然不同的海角。
相仿的年紀、相似的身形,他倆一性格火爆,一沉穩冷靜,在外表上一個瀟灑俊朗,一個清俊冷漠……自他倆合力毀了那座武台後,城中的人們即將他倆畫上等號,也自那日起,在一傳十、十傳百,眾口爍金下,海角漸漸變得聲名大噪。
為了眾人的現實,她很想替海角抱屈,在那些人注意到海角之前,她比誰都清楚,海角的武功和箭技,一點也不輸給天涯,可卻從沒人把他當一回事,就只因為一場比武招親,他們才後知後覺地真正看見了海角,那麼先前呢?他們把海角置於何地?
她同時也被自己的私心困囿著。
海角能夠在天壘城獲得一種新的地位,或獲得人們崇敬的眼光,這是她一直期盼的,但,多少年來,向來只屬於她的海角,恐將不再會是她一人所有的,日後,也將不會只有她看得見海角,就像方纔那些亟欲與海角有所接觸的女人,她們愈是愛慕海角一分,也就將海角拉離她愈遠一點。
夕陽垂陷於遠方的山頭,將霓裳籠在一片黑暗裡,她站起身,一手撫著壁面小心地前進,來到海角的房裡後,點燃了裡頭的燭火,才想再去多點燃幾盞火燭時,看不見左方的她,方轉身,即將擱在案上的一隻茶碗碰落。
茶碗墜落碎裂的清脆聲響,像柄偷襲的箭,直射向她的心房,她緩慢地抬起左掌,再閉起右眼,莫可奈何地在微弱的燈火下承認,她什麼都看不見。
已經到了極限了嗎?
或許再過不久,她便再也瞞不了海角,瞞不了眾人,到時天壘城的人們就會發覺,他們的副城主,瞎了一眼,而另一眼,大概再過幾年也將會步上後塵。
「小姐……」站在門邊的海角,看了一地的碎瓷與她面上那份落寞的神情後,音調低啞地在她身後輕喚。
「我還看得見。」她隨即收拾好心情,並撇開臉龐。
海角無言地步入房內並關上門扇,走至她的面前扶著她的手臂,帶她繞過一地的碎瓷,一手按著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動,再轉身去清理那些碎瓷。
「我說過,那不是你的錯。」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為了不讓他又因此而自責,霓裳不得不把話說在前頭,「你不要老把它放在心上。」
為她點亮房內所有燈後,海角走至她的面前,仔細將她打量過一回,查看她有無受傷後,本是想送她回房,但坐在長長毛毯上的霓裳動也不動,只是仰首看著他。
像要將他深深刻劃在心中般,霓裳瞬也不瞬地讀著他的眼眸,在那裡頭,她看見了種種習以為常,卻不是她所要的東西。
她喃聲說著:「不要用這種關懷憐惜的眼神看著我,我已經不是那個七歲時被你背去找大夫的小女孩,不要只擔心我生活上的瑣事,更不要只走在我的背後看著我的背影,現在的我,要的不是這些。」
不是這些。
而是些溫熱的情,一點狂奔的心跳,或是一個令她沉迷的眼神,倘若,他的品行能夠差一點,霸道不講理點,放蕩不羈些,或是能夠拋開他死守的主僕觀念,或許……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小姐?」在海角仍在想著她那些話時,她已開始在他房裡四處東翻西找,在找不到時,索性打開門對外頭的下人們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