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在他耳裡,彷彿就像直接在問,日後若有這種情形,若有另一個高明的大夫見著了霓裳,並傾心於霓裳,到時,他願不願捨?
伸手推開霓裳的房門,還未關上,在房裡氣得走來走去的霓裳,趕在他開口前,連頭也沒回地立即把話說在前頭。
「不用勸我。」
「小姐。」他走至她的面前將她攔下。
「你會答應他對不對?」氣岔的霓裳揪著他的衣領問,在他什麼都不回答時,她忿忿地放開手,「誰都無權替我決定什麼,我表哥不能,你也不能!」
「小姐不怕日後會成盲人?」他望著她那曰後恐將深陷在黑暗迷宮找不到出路的身彭。
「那也是日後的事!」今天的日子都過不完了,誰有空去想明天以後的事?
「但它總會來臨,無論小姐再如何逃避。」海角心如止水地淡淡對已氣炸的她說明,「就連天孫鳳凰也說了,藥王的醫術相當高明。」
她惱怒地瞥向他,「那又怎麼樣?」
「小姐不妨一試。」與其它請不動,或是請得動卻又沒把握的人相比,藥王這個機會大多了。
「下一句呢?」她氣抖地握著拳,直接代他說出他沒說出口的說詞,「藥王貴為黃泉國宰相,小姐也不妨嫁給他是不是?」是那夜她醉得不夠,沒把話向他說清楚,還是他的反應都是假的?或者表哥根本是說來哄她開心的?不然海角應該明白她的心上人是誰,而他也根本就不會考慮藥王的提議。
海角並沒有回答她,因他看得出藥王並不是真心要娶她為妻,那只是種試探,試探他的底限在哪,並要他用她那隻眼所剩不多的時間,作出他的決定。
得不到他半點反應,霓裳一掌重拍著桌面兀自發洩,「一隻眼看不見是會造成他人的不便嗎?這些年來我曾因此而麻煩過城裡的人嗎?」
海角拉起她那只拍紅了掌心的手,以指輕輕為她推揉。
她沒有造成他人的不便,也沒麻煩過任何人,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她已一眼快瞎,每個人都只知道她給人看的一面,卻沒人知道她不給人知道的另一面。但他知道,更明白她為了不讓他人因她而困擾或是同情,這些年來她是多麼的努力,所以他才更心疼。
「小姐的眼是我傷的。」
這些年來,他總是無時無刻不在責備自己,也總在擔心著,她是否真會如當年大夫聽說的會瞎,這種被恐懼緊緊抓住不放的感覺她不會懂的,而他更怕她在瞎了後,她將會失去笑容,她那高傲的自尊,定會讓她將自己關在黑暗的世界裡不再接觸任何人,他怕她的天地將會因此變色,而他,則永無法挽回當年的錯。
她忍不住要問:「我曾怨過你嗎?」
「小姐沒有。」他遺憾地搖首,「但我怨,我怨我自己。我倒情願小姐因此而怨我恨我,這樣的話,我或許會好受些。」
若她怨他的話,或許他就能正大光明的用一生來還她了,可她沒有,因此他只能小心翼翼拿捏著主僕之間的界線,再提供他所能給予的,可是她太善良,從不責怪他,因此在她身邊,他欠了個借口,一個可以自私自利永遠留住她的借口。
「就像藥王所說,小姐再不治,日後另一隻眼也會慢慢變瞎。」他迎上她的眼眸,強迫自己必須逼她一塊面對現實。
「瞎了倒好。」她不以為意地笑了,「我若瞎了,就不必被嫁出去了,看到時誰還敢娶我?」
「小姐……」他歎了口氣,才想放開她的手,不料她卻一把將它拉回,並將它握得更緊。
霓裳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況且,我若瞎了,你就不會離開我了。」
此刻在靈魂深處震盪著的,是她眼中的固執與情意,海角像是著了魔的雙眼,在遭她纏住之後,就無法脫身走開。
「你可以說我卑鄙,也可以說我這種作法很小人,但若能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的話,我願用一雙眼做代價。」怕他將會把她讓出去的霓裳,索性撿在今日把話坦白與他攤開了明說。「我不求你能拋開那食古不化的主奴成見,也不求你能明白我的心情,我只希望你別推開我,不要讓我離開你,只要能讓你留在我身邊,我願用任何東西來交換。」
手心遭她握得那麼緊,彷彿心房也同樣遭她握緊了般,心房隱隱顫抖的海角,看著她誠摯的眼眸,瞧見了在那裡頭與他同樣藏而不發的感情,正綿綿密密地朝他的天地灑了下來,在這之中,在這片刻,他不想逃出生天,只想就此沉溺。
可她說,只要能讓他留在她身邊,她願用任何東西來交換?
難道她不知道,為了她,為了她的眼,他也願用任何東西來交換?哪怕是這一生,或是這個已遭她困住的靈魂。
海角緩緩拉開她緊握的手,「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小姐變瞎。」
倘若為了他的自私,他當然不願她嫁給藥王,若他真依了她的話、也順應著自己的心意得到她,或許他倆將會有一段美好短暫的幸福,而在那過後,她將付出雙眼作為代價,一輩子活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裡,他不要她變瞎,也不要再看她多痛苦一分。
但若是失去她,那麼她的雙眼將會好好的,她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而他再也不必見她因看不見而打翻東西後,臉上所浮現的那份落寞模樣。
他願不願捨?
他情願她有個看得見的未來。
就算,日後他還是只能走在她的身後,不能牽著她的手……
「這是你的真心話?」看著被他推拒的掌心,霓裳不願相信地問。
那夜喝醉了倚在他懷中的霓裳,她的真心,她的無限美麗,至今都還縈繞在他的腦海裡,若是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祈求一個奇跡的話,那麼,那夜奇跡曾在他倆之間降臨,那傾其一生所釋放的熱情,或許將會從此成了他心中永誌的回憶,可在那夜她必須相信,有個人,有一顆心,對她再真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