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和華天香結拜時他所發的誓言:「從此一生,禍福與共,危難相濟,誓不分離」,此刻他就站在絕崖邊緣,只消向前一步,立即掉落萬丈深淵,追隨伊人而去。突然之間,沐聖陽一聲長嘯,回轉過身來,朝水閣而行,再也不回頭看一眼。
※ ※ ※
戰座手下不到一天的時間,便將紫妍擒捉回水閣,審問香座在飛霞派武鬥的詳細經過。
「紫妍,香座背上劍傷,真是你所為?」戰座問道。
紫妍雙眼無神,茫然地點點頭,顯然還沒從出手弒主的驚嚇中恢復過來。
戰座聞言眼腹收縮,冷冷地道:「你應該知道,水閣律法,殺害同志,只有死罪一條,何況是弒主之罪。」
「戰座,請聽我一言。」清朗的男聲,沐聖陽大踏步進人,一改一天前失神的模樣,腳步輕捷,雙眸湛湛有神,「紫妍姑娘為救親妹,危急之下出手,乃一時衝動所為,並非存心要殺害主人。」
戰座冷冷道:「你認為紫妍值得同情嗎?」
沐聖陽緩緩道:「紫妍姑娘是為了維護手足之餘而下大錯,就連禽獸也知保護子女親人,何況是人?況且,紫妍姑娘匆忙之中出手,本意僅在阻擋香座,並未料到一劍重傷,相信她此刻心中也是難受得很。」
紫妍見沐聖陽竭力維護於她,眼中充滿了感激的淚水,想起妹妹的涼薄言語,不禁深深懊悔當初出手不知輕重,無端送了香座的性命。戰座看了紫妍一眼,見她面現悔意,便道:「據本座看來,香座武功高絕,單憑紫妍那一劍並不足以致命,念在掌教曾於香座有救命之恩,本座網開一面,紫妍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難逃,來人啊,將紫妍押入刑房監禁。」
紫妍死裡逃生,恍如夢中,呆呆地隨著戰苑人員離開。
戰座道:「致命傷,是飛霞五老聯手那一掌, 硬生生地震斷她的功脈,內腑重傷,加上後來一劍,失血過多,才回天乏術。若不將飛霞派踏成平地,難消我心頭之恨!」戰座很慢地說道。
「千萬不可,飛霞派乃名門正派,不可輕犯。香座這筆仇,冤家宜解不宜結。」
「沐聖陽,死的人可是你的義妹,你居然要水閣放過飛霞派, 你還有情義可言嗎?」
沐聖陽默然凝立,臉上出現淒涼痛苦的神色,他輕合上眼,腦中浮現的是華天香滿身是血,倒在他懷中的情景。但隨即一閃而逝,取而代之是堅毅的神情。
「沐掌教阻止水閣出兵為香座報仇,不是為了飛霞派的安危,而是為了水閣吧,或者,是為了香座吧?」戰座心中怒火消去後,馬 上冷靜分析事理。沐聖陽沒有回答,面容上帶著深沉的傷痛。華天香是他摯愛之人,而水閣就如同她的娘家一般,他今後必定全力護住水閣。
戰座繼續說道:「水閣滅了飛霞派之後,勢必無氣大傷,到時地皇便可輕輕鬆鬆的領兵佔領了水閣,這才是你心中擔憂的吧?」 沐聖陽望著戰座,俊眸溫和一如以往:「戰座,相信你也不願意見到,百姓因兩派私怨而受戰禍之苦吧?」
戰座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沐聖陽,本座直至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說完便離去。
第八章
半年後,昊陽觀禪房內
「師尊召聖陽進來,不知有什麼事?」沐聖陽恭謹地行禮。
排房正中的蒲團上端坐著一名老道土,鬚髮銀白如雪,蒼老的面容,一雙眼眸卻湛然生光,滿溢慈藹之情地望著立在眼前的小徒兒,他們雖名為師徒,其實情同父子,而五個徒弟中,又以沐呈陽最為貼心孝順。
「聖陽,回答為師,你究竟有多久沒為功房外的梅樹澆水了?」
純陽子突如其來的一問,令沐聖陽一怔,「徒兒不記得了。」
「那棵梅樹,是你五歲時親手種下的,二十多年來,你每回練完功走出功房都會為梅樹澆水,但是為師發覺這三個月來,你依舊每日出人功房,卻對梅樹視而不見了。」純陽子續道:「為師記得我的小徒兒熱愛所有的生命,聖陽,你從小連一草一木也悉心照顧,喜歡在排房外賞落日,聽松濤,但如今這份熱愛已不復見。」
沐聖陽聞言默然。自華天香死去之後,似乎整個天她也失去了光彩。
仍記得當時他的心如撕裂般的疼痛,多希望隨著水晶棺跳入萬丈深淵,了結自己的生命,不用承受獨活在世上的痛苦,是對昊陽觀和天下人的責任感,讓他打起精神,但是,心境卻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安祥喜樂,心中暗鎖著深深的傷痛。
他全心致力於教中事務,以忘卻心中傷痛,但這真是他所想要的生活嗎?當初那一股為天下人服務的精神,似乎失去了支持的動力。
「聖陽,你若還想為天下人盡力,就必須有一顆能欣賞人生的心,找回自心之喜,生命才能再現光輝,否則也只是行屍走肉的昊陽掌教。聖陽,你至今所做的遠超出為師當初對你的期望,天下人只要一提到昊陽掌教,只會想到沐呈陽,你的功績遠遠超過我,超過歷代祖師。只是,為師不希望看到你再如此下去。」
「弟子知道了。」沐聖陽伏地向純陽子磕了三個頭,起身走出昊陽觀禪房。
離開排房的沐聖陽,首先便是到功房外為梅樹澆水,輕聲說道:「梅樹啊梅樹,是聖陽虧待你了。」望著枝條上朵白梅,他腦中浮起那白衣如雪的纖細身影,那樣絕美,那樣清析,就好像未曾離棄過他身邊一般。他想起師尊的教誨,不禁長歎一口氣:「找回自心之喜,唉,自香妹死後,我還有喜悅可言嗎?」
他從來沒料到自己也有心灰意懶的一天,因為無盡的思念而痛苦的一天,多麼綿綿長遠,無邊無際的思念啊,溫柔卻又令人心痛,就像日日捲起的海潮,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至死方休。沐聖陽不禁搖首,可笑,可笑,他一生都在為人開脫痛苦,自己的痛苦又該找誰來開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