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夏九娘不禁傻愣愣地想得出神,就連撐著的油傘也歪了一邊,細雨打在身上亦渾然未覺。
直到肩頭濕了一整片,感覺到冷意,夏九娘才猛然回神,粉顏燒燙地道:「利悉,我在你面前想得出神,對你來說,肯定是太驚世駭俗了,是不?」就連夏九娘也不知道自個兒是這般的人。
在認識文字覺之前,她以為自己真會如爹娘的安排嫁給利悉,富貴安穩地終老一生。
但一切都不同了。
世事難料,利悉不在了,爹娘也相繼去世,長她十來歲的大姐出閣後幾年也去世,就連她頂上的七位兄長也連番撒手人寰;轉眼間,夏家龐大的枝葉,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不得不一肩扛起花滿閣,從青澀歲月走到現下,什麼狀況她沒見過,老早見怪不怪了,也不覺得羞赧。
但唯獨面對文字覺,她就是管不住自個兒的心,臉就是忍不住地燒紅,多虧在花滿閣多年,練就一身好功夫,否則老是一見著文字覺便沉不住氣,豈不是早晚要教他給看出真面目。
她夏九娘要他呀,可清醒的文字覺,肯定會說她夏九娘是失德敗貞,儘管她尚未出閣。
若是醺醉的文字覺,肯定會對她又摟又抱,渾然不在意,但……
她要的是清醒的文字覺,而不是仗著幾分醉意對她吃干抹淨,待翌日便瀟灑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可,昨兒個,雖說她有些迷糊,但她確定文字覺身上沒有半點酒味:換言之,他是清醒的?
若是清醒,他又怎會……
文字覺這人的腦筋總是不懂拐彎,讀死書讀成個書獃子,八股得救人噴血,滿嘴禮儀加身,豈可能對她不軌?但這是不爭的事實啊,若不是文字征突地到來,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在發春夢哩。
還不都是因為文字覺一身清香,不著半點酒味教她有了錯覺。
不過是沾點酒意上身,為何會教文字覺判若兩人?直到現下,她還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文字覺。
「利悉,你說,我該要怎麼辦?」夏九娘抬眼直瞅著墓碑。
「我知道這事不該問你,但我無人可問了,你是我未出閣的夫婿,你肯定也會說我太過驚世駭俗,說我不懂禮教、不守貞節,居然在你面前說這種話,但……」
說她水性楊花也好,說她失德敗貞也罷,但,那是她的心哪,她可不想瞞著外人還欺騙著自個兒。
夏九娘知道利悉看重她的程度,但她也知道利悉太過寵溺她,倘若當年她真同利悉說她要的人不是他,利悉也會二話不說,咧嘴笑著祝福她的,他就是那般寬大又寵愛她哪,該說是她夏九娘無福消受利悉的疼惜,還是該說兩人注定無緣?
「利悉,告訴我吧,我要不要乾脆找文字覺問清楚?」儘管很難開口,儘管可以想像文字覺會怎麼回答她,但她總是要有個說辭啊。
告訴她,或許不是她一廂情願地想著;告訴她,說不定文字覺對她真是有幾分情意的,只是礙於利悉,他說不出口罷了。
唉,空想,得問了才知道真相,但她猜文字覺會說他醉了,即使他身上沒有半點酒味。
若文字覺要搪塞,不怕找不著借口,但就怕她連要找著他清醒的空檔都難,她會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利悉你別光是笑啊,我不懂的。」夏九娘直瞪著墓碑,不知怎地,她老覺得他在笑。
哎呀,會悶死她的,她想要知道答案,她要知道真相,她不想曖昧不清地再過九年,她哪裡來的那麼多九年同文字覺耗?
她年歲不小了,就如文字覺那混蛋說的,她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再耗下去的話,她真是要孤家寡人過一生了。
而最可惡的人,又是那個混蛋。
就因為他不成親,才會教她將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他身上,老教她舉棋不定,老是奢望著想要同他共結連理枝。
倘若文字覺成了親,說不定她真的就死心了。
可惡,文老爺子都已經發下最後通牒了,文字覺居然不放在心上,真沒有要成親力保家產的打算,那酒肆是她和他還有利悉的共同回憶啊,他怎麼捨得真數文老爺子一怒之下收回。
「可惡、可惡,都怪他不成親,只要他成親,不就什麼事都沒了?」想著,夏九娘仰天咆哮了一聲。
害得她沒事便跑到利悉墳前哭訴抱怨。
倘若沒有認識文字覺就好了,倘若利悉沒走就好,她今兒個就不會把自己給折磨得這麼慘。
※※※ ※※※ ※※※
夏九娘不禁扁起嘴,直瞪著細雨不斷的陰灰天際,突地——
「姑娘?」
突聞身旁有人開口,聲音聽來有幾分熟悉,夏九娘側眼采去,不瞧倒好,一瞧便教她霎時倒抽口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你!」
一大串的疑惑全數哽在喉頭,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水眸,任由水眸漾起淡淡霧氣。
真是教人難以置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等事?
太相似了。
「姑娘?」那人不禁揚起笑,眨了眨漂亮的眼。
「你……」好半晌,夏九娘依舊擠不出一句話來。
不能怪她,實在是因為他太酷似利悉了,倘若利悉還在世,大概也是像他這模樣吧,卓爾不群、桀騖不羈,舉止之間也頗為瀟灑,尤其他方才笑起來的模樣,簡直……
「姑娘,你到底是怎麼了?」那人不禁搔了搔頭,好似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沒事。」夏九娘欲言又止,一會兒才道:「有事?」
總不能要她開口說,他長得很像這座墳的主人吧!
再仔細瞧瞧他,他身上穿戴的皆是質地精美的布料,就連懸在腰間的金鎖片瞧來也富貴逼人,看來他若不是富貴子弟,便是官宦世家。
利悉可沒這般顯赫的來頭呢,他不過是個長相酷似利悉的過客罷了。
「姑娘,不知道姑娘曉不曉得南京城裡有家醉翁酒肆?」
「醉翁酒肆?」夏九娘微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