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生深深一吁,「我想說的是——裴姑娘,不,我應該稱你一聲弟媳,我不是穆祁,我弟弟,也就是穆祁已經死在那場火中,你葬的那個人才是你丈夫,我只是……」
「我知道。」玨儀已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我說過我明白你的意思,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一陣窒重的沉默。
捧起茶杯,杯中水面震盪,誠實地反映出她所受的衝擊與心內的煎熬,將臉俯於茶香氤氳中,渴盼藉熱氣遮掩面上複雜交錯的表情,「死都已經死了,就不要再提他了。」
問生一駭,這無情的聲音真是出自賢淑的她口中嗎?
「我不想問你為什麼要冒充他,對你的另一個身份也無意追根究柢,我只要保持現狀就好。」她低低的,淡淡的說:「我不會干涉你做任何事,只要繼續名義上的夫妻生活,讓海晨、海翔有個爹疼。其他什麼我都能不計較。」
即使是假夫妻也沒關係,她只求能重新活過,重新給她兩個孩子一個爹,一個會疼他們、愛他們、親他們的爹……和一個不會打她的丈夫,只要這樣,這樣就好了!
「就算我和晨兒、翔兒一絲血緣也沒,我也會疼這兩個可愛的孩子,況且我是他們的大伯。」
玨儀眼眸刷然一亮,猛然抬頭,「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玨儀——你介意我叫你玨儀嗎?」問生見她搖頭方又說下去,「本來我也打算就依如此過日,但我覺得有必要向你坦白,我會假穆祁之名是因為若以原來身份與爹相認將為御史府引來災殃,所以爹便悄悄換了我的身份,欺騙了你實在抱歉。」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請你原諒我不能再假扮你的丈夫。」不慣迂迴的他索性一併道出,「我已心有所屬,如此下去對大家都不好。」
玨儀的身體凍住,霎然間被打下冰窖。「你是說你要休了我?」
「不!我的意思是讓已經不存在的消失。穆祁既然已逝世,就不該再有這個人出現,我也不願意假他人之名享受屬於別人的一切。」
「你不也是爹的兒子嗎?穆祁有的不也是你有資格擁有的?」玨儀似是想挽留什麼般,「現在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改變?你已經是穆祁了呀!」
「我永遠不是穆祁。」他只是平靜地陳述,「我是江湖人士,詐死對我而言不是件難事。等一切都恢復原有的樣子,我會另想辦法住進來——以我自己之名。」
「是啊!你能假冒已死之人,讓自己再假死一回又何妨?對你來說頂替別人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不?」
「我從來沒有這種意思!」
「可是你做的不正是這種事嗎?」她苛薄地問:「把別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很過癮是不?
你讓我們衍生希望,正慶幸上蒼眷憐時,又毫不留情地毀去我們的希望,你想要我把你這種行為稱作是什麼?同情?憐憫?還是你一時興起的遊戲?」
問生緩緩閉眼,因為他無法辯駁。
「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她抓住他,力氣之大連自己也毫無所覺。「你可以娶那位姑娘,甚至讓她做正室也無所謂,只要你能當晨兒、翔兒的爹,你愛如何就如何,我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相信我!看在小孩的份上,我求求你別毀了孩子的希望,他們一直期盼他們的爹會愛他們,你替穆祁做到了這點,不管是同情還是可憐,請你繼續下去,別傷害他們!」
「我……很抱歉造成今天的局面,但我終究不是他們的爹,你想想,瞞得了他們一時,瞞得了一世嗎?當以後他們意識到我冒充他們的爹,那對他們的傷害和打擊不是更大?」
「既然你知道會這樣,又何必對孩子那麼好?」玨儀瘋狂地嘶喊,「既然如此又何必理我們?讓我們母子自生自滅不就成了?為什麼偏要給我們希望?莫問生,你好殘忍!你比你弟弟還要殘忍!瘟神,不愧是瘟神,殺人不眨眼的瘟神,我恨你,我恨你們穆家!你為什麼不和穆祁一樣死了算了?為什麼要一而再地折磨我?」
「玨儀……」
「滾!我不要見到你,」接近崩潰的玨儀一把將桌上的東西全掃掉,鏗鏘破碎之聲大作,恰如她瀕臨決裂的心。「走!給我走,不要再接近我和我的孩子!」
問生嗒然,「我只能說我絕無意傷害任何人。」
「哈哈……」她咬牙切齒狀若厲鬼淒問:「這叫無意傷害任何人?莫問生,夠了,不要再用謊話騙人,我受夠了,求你們放了我吧!走,別讓我再看到你,別逼我離開這裡!」
他還是傷害了人,他從未有害人的念頭,卻總是傷害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讓他們個個忿恨狂怒指他為瘟神……這種日子要到何時才會終止?!
「如果可以,我寧願拿我的血來洗清我的罪孽……」
到底是哪出了差錯?莫問生是不是本就不該存在?扣雲吶!這種疑惑可有答案?可有答案?
門開了,他被愣佇門外的僕傭引去注意。
「少……少爺!」他驚悸地喊,「小的聽見些聲音,所以來看看……」
「沒事,你下去吧!」他輕描淡寫地打發,由於心頭被愧疚佔滿,以致沒察覺下人鬼祟閃爍的神色。
當門溫柔地合上時,玨儀癱坐於地,猶存淚滴的臉孔蒼白失色。
屋瓦上的石巖軍運功於指,往瓦一戳,開出細洞讓他觀視,而他看到的只有一位流著無聲淚水的女人。為何他會不自覺地擔心她,為她感到難過?
玨儀完全失措了,「我只是想給孩子一個爹……」
值得嗎?拉下了臉拋棄了禮教,恬不知恥地求陌生人當她的丈夫,她為的是什麼?她的一生就只為別人,替自己求個平穩的生活難道也是奢想?她這樣的生命究竟還值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