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沉默無語,陷入自己的思維裡。
第十章
夏日的午後,太陽火熱的悶燒,萬物俱焚,連鋪設在地面的柏油,也彷彿被融化似的冒出熱油,灼燙每隻踩踏的腳。
這是個揮汗如雨的季節,只有躲在陰涼處、大樹蔭下,才能逃過毒辣的陽光,換得些許清涼。
鄉鎮上人口流失,使得留下來的大都是中年人、老人家。他們在清晨時會在田里耕作,下午時成群的在大榕樹下揮著斗笠乘涼,說著他們在都市工作的兒女如何、如何,語氣無限孤寂。
仲夏蟬嗚響徹雲霄,卻也是琉璃的最愛,那陣陣的聲浪似要把她催眠般,幻化成另一個獨立的空間。
這裡是她的真實生活。
琉璃返家已經一個月,正值夏末時刻,然而太陽依舊猖狂,拚命的散發瀕臨消失的熱度。
她剛踏進自家旅杜時,臉上憔悴無光,嚇壞了忙碌中的洪叔、洪嬸,他們還以為她經歷長途的旅行,累壞了身子,喳呼著要去請醫生。
聽到洪叔那震耳的大嗓門,她才覺得自己回到家,回到屬於她的地方。那一刻,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如果要問她那是什麼樣的心情,她說不出來。只是心中有股難過又無法說出口的悲哀。是錯覺嗎?離開兩個多月,一切突然變得陌生,路上的行人、鎮上的建築、天空的顏色都是那麼的不熟悉。
尤其是旅館的改變是有目共睹的,這間陽春旅社是父親的願望、是他畢生的心血,她也曾發願要永遠的經營它,發揚光大。不過她跟母親都沒有經營的頭腦,得過且過,反倒是洪叔,一直很積極的提出更新計畫,讓旅社能不虧損的生存下去。
這次回來,她發現旅館變得新穎卻不減樸實之意,內部裝潢得更加典雅、古意,客人更是明顯的增多。她還在旅遊書上查到自家旅館的名字,評價不錯。
在她的探問下,洪叔才面帶愧色的承認,他自作主張的跟里長接觸,表示願意推動鄉鎮之美,開拓地方上的旅遊生意,所以重新整修一番,以旅館為號召,吸引遊客。
想到洪叔那麼粗獷的男人,竟忸怩的請求她原諒,琉璃就感到好笑。
她記得自己很高興的回答:「很好啊!」反倒是洪叔、洪嬸忐忑不安,一臉想切腹的羞愧自責。
直到她下班離去,遠遠的都還可以聽到洪嬸數落丈夫的不是。
真的,她沒有絲毫的介意,以前的她或許會固守本分不肯更新,畢竟這是父親留下來的遺產。可是她現在覺得,與其留給不懂事務的她,不如讓洪叔有計畫的傳承下去。
也許是心境的變化吧!二十三歲之前,她的生活井然有序,平凡而無波浪。
一趟英國之旅讓她身心成長百倍,不再拘泥過往的事,也開拓了眼界,對於事情有了不同的觀感。
沒想到原來改變最大的竟是她,琉璃搖頭莞爾。不過最大的不同,應該是心底那份至今仍不敢碰觸的回憶……那位棕髮、藍眼的偉岸男人。
伯恩、伯恩、伯恩……即使在心底念了幾百次,她仍舊不厭煩這個名字,他是第一個讓她安心又悸動的男子。
她的退縮一定讓他很失望吧?她想。她的理由在那名傲慢的男人看來,應該是很微不足道的,但是對她而言卻是很重大的問題。
正因為她不是愛作夢的孩子,所以才會看得更遠、擔心更多。處在那樣不同的社會階層,必須面臨的種種考驗都讓她害怕。麻雀變鳳凰的故事她愛聽,但真正碰到又是另一回事。
在燈光下,眾人簇擁的伯恩是那麼耀眼:永遠是最突出的一個,相較於自己,平凡而無味,她真的深深的感到自卑。
伯恩對她實在太好了,在倫敦時,舉止發乎情、止乎禮。望著他無比真誠的雙眼,她迷惘了。她下意識的忽視逃避,甚至遠遠的奔離他的身旁,只為她小小的自卑感。
她逃得那麼急切,以至於遺落了一顆心,忘了收回,才會令她整夜輾轉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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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暑氣直到閃電劈裂陰暗的天空才真正消散。豆大的雨滴滾落泥土上,揚起陣陣灰塵,浙瀝瀝的雨聲令人昏昏欲睡。
一場傾盆大雨讓原本預定下午抵達的客人取消原定計畫,不來了,使得旅館生意也頓時清淡許多。
無事可做的琉璃只好搬張小板凳,支著下巴,無聊的望著天空。
因為最近生意太好了,所以洪叔請示她之後,多請了一位勤快的歐巴桑幫忙,她原本在櫃檯服務,閒時掃掃地、澆澆花,現在歐巴桑一來,她簡直無事可做,退化成廢人。
看他們這麼努力,她想跟母親商量,將旅館讓給他們經營好了,不過現在她根本沒法子聯絡母親。她甚至大膽地預測母親可能已經忘了她的旅館、她的女兒。不過說也奇怪,她竟覺得好笑,一點也沒以前那種彆扭心態,對整個的改變樂觀其成。
這讓她不由得興起出國讀書的念頭。只是也連帶的想起伯恩又哄又騙的語氣,直要她留在英國。
這一切彷彿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
她輕嗅著混合土壤與雨水氣味的冷空氣,試著讓自己清醒一點。
這場滂沱大雨已經下了一、兩個小時,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
琉璃無精打彩的瞇著眼,盯著因雨勢而呈現霧茫茫一片的遠方。
驀地,一個模糊的身影疾速的往她的方向奔來,那高大的身影有些熟悉,遠遠的可以看見他渾身濕淋淋,腳下那雙黑亮的皮鞋沾上些許的泥巴。
這讓她想起,有一回她跟伯恩在英國逛葡萄園時,也同樣遭逢一場大雨,他脫下西裝外套緊緊的護著她,然後在又叫又跳的情況下,雙雙躲在樹下避雨。
等笑容逸去,那英挺的面孔倏然靠近,親吻她猶自含笑的嘴唇。琉璃瞬時被奪去呼吸,任由他陽剛的氣息不斷鑽入胸膛,佔據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