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仔細回想,卞翔真的找不出來。
「我只是想幫你……」巫筱曉狼狽地擦淚,「我只是答應了她要幫你,我只是把你當作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場,不希望你一直戴著假面具面對人,讓自己活得那麼累,我只是想幫你……」
「筱曉。」
「不要過來!」再一次,她拒絕他的靠近,一如他先前對她的抗拒。
她受傷了,被她不知不覺中將之視為朋友般信任、甚至有點喜歡的男人傷害了!
「我很抱歉。」此時此刻,卞翔只有滿心歉疚,卻下知該怎麼說。「我真的很抱歉。」
「殺了人說聲抱歉,那個人就能活過來嗎?」巫筱曉責問,完全不像平日發完脾氣就沒事的她。
被他的話硬生生捅出的傷口,沒有那麼快痊癒。
卞翔搖頭,知道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她的眼淚、她的憤怒,讓他不知所措。
「我真的很抱歉。」
離開時,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第六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做的事……跟你指控我對你所做的事一模一樣?
巫筱曉前日的指責,一直深深印在卞翔的腦海,揮之不去,形成第二個困擾他的夢魘。
他——似乎很容易傷人,也太習慣傷人,一旦以真實的性情面對他人,總是會讓對方受傷,儘管他並不是有心的。
千柔是,巫筱曉也是,為什麼他總讓自己在乎的人受到傷害?
在乎……是的,他無法下去在乎那張喜怒形於色的坦率面容,那是他一直想擁有卻始終做不到的率性。
唉……
「別以為天台只屬於你一個人。」低沉的聲音毫無預警地自卞翔身後飄來。
他一驚,連忙回頭。「組長!」
像小學生被老師抓到偷抽煙,他迅速將手上的煙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何森東瞥了眼他的小動作,薄唇輕輕抿笑。
這是四年來第一次,他在卞翔面前唇角上揚,而非垮下。
卞翔暗吃一驚,有點錯愕。
「很少看見你在警局抽煙,心煩嗎?」何森東問,從西裝暗袋拿出一包煙,彈出一根伸向他。
錯愕接二連三襲來,就算是習於戴假面具與人應對的卞翔,也來不及重新武裝自己。
「不要?那我就自己抽了。」何森東收回手,為自己點上一根煙。
「組長找我?」
「我今天休假。」呼,淡淡一口煙吐在空中,裊裊上升,而後四散消逸。「只是普通老百姓。」
「你找我,是為公事?」
他搖頭。「我來找你,是基於痛失愛女的母親之子的身份,是基於同期同學兼好友的身份,」丟掉煙蒂,一腳踩熄。「更是基於千柔兄長的身份。」
何千柔——這個讓昔日好友反目、猶如禁忌的名字,在四年後的今天再次被提起,而且還是從事情發生之後便絕口不提的人口中吐露,教卞翔除了驚訝之外,不知該作何反應。
「何伯母跟你說了?」半晌,他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卻乾澀得不像是出自他口中。
「我母親每年打電話給你,每年都被你拒絕。」談到亡妹,至今仍是何森東心中的痛。「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說。」
「因為恨我?」
「前兩年是,這兩年——」何森東轉身面對他,苦笑著,「則是同情。」
「同情?」
「四年前,你跟千柔發生口角,當時為了辦一件案子,你要她先自己回家,結果途中——」
「夠了!」被迫面對心中隱藏多年仍未痊癒的傷口,卞翔顧不得對方是他的上司,咬牙喝止他說下去,怒目相對。「如果你只是想挖我瘡疤就請閉嘴!」
「卞翔,你的傷口已經化膿,再不醫就沒救了。」何森東意有所指地道,「千柔的死,對你、對我、對我母親,以及對珍視她的每一個人都是個打擊,才二十歲就離開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太早,也太殘忍——」
「何森東!」
「你很久沒有這樣直呼我的名字了。」何森東不怒反笑。「也很久沒有發脾氣了,卞翔。」
「你是故意來激我的?」卞翔驀地明白他的用意,卻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為了千柔的死而內疚自責,在追查出兇手,將他逮捕歸案之後,你就像失去了目標,失去了對警察這份工作的熱忱,像個活死人般,失去自己原本的個性、感情,甚至自責內疚到至今部不敢去為她拈一炷香!」
卞翔沒有搭腔,無言的默認了。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一時自責,持續不了太久,但四年過去,我才明白你是認真的。」頓了頓,他續道:「也因此,對你的恨不知不覺中轉變成同情。我同情你,卞翔,但同時也對你這副活死人的樣子感到生氣,我妹妹愛上的男人竟然承受不了打擊,任由自己像個空殼似的生活,不思進取……對這樣的你,基於好友的身份、基於千柔兄長的身份,我的確很生氣。」
「所以這幾年來,你對我的指責和態度是因為——」卞翔有些明白了。
「前兩年是因為恨,這兩年則是因為生氣,倘若千柔還在,也一定會對現在的你感到非常失望。」
「我從來沒有讓她覺得驕傲過,總是一直在傷害她。」終於,他將長年來埋藏的心事說出口,當著已逝女友兄長的面。「就連在她出事前,也讓她不愉快。」
面對何森東、面對千柔的事,卞翔無法再裝出笑臉,只有深深的自責與懊悔。
何森東看著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尤其對像又曾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
「千柔出事之前打過電話給我。」
「咦?」低垂的臉倏地抬起。
不理會他的詫異,何森東繼續道:「她說剛跟你吵了一架,覺得自己很孩子氣,明明一開始喜歡上的就是你急公好義、熱中於辦案的個性,卻為了自己任性的獨佔欲而想改變你、將你綁在身邊,甚至因此跟你吵架。她還說自己太幼稚了,如果你因此而改變,也就不是她所愛的卞翔——這是她在電話裡告訴我的。現在你知道了,知道她出事前並不氣你,你可以省下那份自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