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品惇將文件交給身邊助理,從西裝口袋取過墨鏡戴上,「我覺得監護權判給母親對小孩有利。」
這句話,解釋了為什麼他沒有猛烈攻擊女方在法庭上所提出的陳述漏洞。
雖然他是男方的辯護律師,男方的經濟條件高於女方許多,健康情況也比女方來的更好,法院在酌定時,這些條件對女方的請願相當不利,加上社工人員的訪視報告在男方刻意造假下,讓社工人員誤信了男方對孩子集寵愛於一身,不過男方的再婚妻子對前妻所生之子的厭惡卻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敢打包票,如果孩子監護權落在男方手上,很快的,台北又要新增一碼後母凌虐前妻孩子的血淚史。
「你是說,你在讓我羅?」辯方律師臉色一垮,任誰聽到這種話,都很難開心大笑。
「別這麼說,我只是想讓那個孩子有好日子過。」沒必要將律師與律師間爭輸贏的暗鬥加諸在無辜孩子的幸福上。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你總說,能贏就好。」辯方律師驚訝從簡品惇口中聽到了……人情味?
簡品惇行事風格向來是大家一清二楚的固執——對勝利的固執,他曾替幾個黑道人物擔任辯護律師,更曾讓死刑犯改判無罪,即使他的當事人犯了九分錯誤,他也有本領靠一張嘴讓九分錯誤全變成受害人所犯,在某些層面上來看,簡品惇的道德觀念時正時偏,端看他今天接的案子得泯滅多少天良而定。
今天,他改邪歸正了?!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連我都不相信那句話是我說的。」看著助理和辯護律師的表情,好像他說出了911恐怖攻擊是他一手策畫的大新聞似的。
他只是……覺得有必要替那名牙牙學語的孩子爭些權利,或許因為他的一念之仁,這個孩子不會變成第二個花漾。
是的,他想起了她。
想替她做些什麼的念頭移情到那孩子身上,讓他向來只贏不輸的固執被丟棄到腦後,以那孩子的利益為優先。
他,似乎被花漾給牽著鼻子走了。
「接下來,你可以把重點放在我當事人現任妻子身上,相信你會看到罩門。」臨走之前,簡品惇在敵對的辯方律師耳邊撂下模稜兩可的話,之後該怎麼打贏勝戰,就全憑辯方律師的領悟力了。
出了法院,簡品惇直朝停車場走去。
幫了這廝,心裡卻沒有太踏實的感覺,或許他沒能幫到真正想幫的……那個小小女孩,花漾,在她曾面臨相似的無助時,他沒能伸出援手,這樣的自厭想法完全沖掉前一分鐘他還在慶幸能幫助另一個孩子的快樂。
「簡先生,這樣做好嗎?」上了車,駕駛座上的助理顯然對於簡品惇今天法庭上的「失常」及方纔那一番「洩漏軍情」深覺不妥。
「我找不到不好的理由。」按下車窗,讓涼風吹進車裡。
「我們從沒有輸過任何一場監護權的官司……」傳出去,在業界向來不敗的聲譽就被打壞了。
「那麼這次就當學個經驗吧。」簡品惇望著車外。今天正好滿一個星期,他與花漾完全沒有聯絡。他知道她一直有在找他,可惜不是碰上他在開庭就是在開會,更慘一點是手機沒電,兩人像是完全沒有緣分似的,連手機都和他們作對,他也曾想回電給她,可是每次閒蕩下來時,都已經是好孩子該乖乖上床睡覺的深夜時分,他也不好打電話吵醒她。
像現在,好不容易他有空了,卻是學校上課時間,他自然不會傻到這時撥電話過去問候她。這小妮子不知有沒有乖乖上學去,還是正趴在課桌上呼呼大睡?
也許,等一下的下課十分鐘,他可以撥個電話去聽聽她的聲音,像之前住院雙眼不便時,那樣只能聽到聲音就足以讓他知道她的表情、心情——
「簡先生?一直盯著手機傻笑什麼?」助理不經意瞥過,瞧見簡品惇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掌心機子,唇邊銜著淡笑。
「沒什麼。」
手指滑過按鍵5,卻只是滑過……
第八章
簡品惇錯過了寶貴的下課十分鐘,接下來他在百忙之中記起要打電話給花漾時都已經是學校另一堂課的開始,然後又如同前幾天,真正閒下來,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半。
簡品惇坐在沙發上,取出手機,心裡才正想著「她應該睡了吧?」之際,他的手機卻傳來動靜。
來電顯示。漾漾。這是她之前key進自己資料時所留下的暱稱,簡直和他老妹一樣,裝可愛。
本來一天的工作倦意是滿滿累積在四肢百骸,沒料到只是看見她的來電顯示,他卻覺得疲倦一掃而空,真是神奇。
「喂?」按下按鍵,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本想數落她幾句「小孩子這麼晚還不睡在做什麼?!」的責難,沒料到她搶話搶得更凶。
「簡、簡先生。」手機傳來的女音抖得有些小嚴重,背景還有許多嘈雜,像是她正處在某個很熱鬧的地方。
「怎麼了?」
「……你睡著了嗎?」花漾的顫音在聽到簡品惇的聲音後有了漸漸平緩的安定跡象,不過她現在聽起來好似窩在哪個小角落掩嘴竊語一般。
「還沒。你在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吵?」
「呃……如果你不覺得麻煩的話,介不介意現在開車出來呀?」明顯的,花漾不想回答他前一句問題,囁嚅轉移話題問道。
「我是不介意,但你現在不乖乖在家裡睡覺,又跑哪裡去鬼混了?!」實在是很該教訓,記得住院期間,他強迫她在十一點半之後一定要關燈上床——雖然她老是摸黑爬起來玩弄他的臉。
「我現在在的地方很神聖的……」
「別告訴我你在凌晨上教堂去禱告。」他可沒聽到手機另一頭有什麼悅耳的聖歌或是噹噹作響的鐘聲。
「我……我在警察局啦……」
夠神聖,那裡的確是個充滿輝煌正氣的地方。